强制反凝视为自我教育依据的钢琴教师女主角的刻骨欲望

中学时代在挚友的强烈推荐下曾经看过电影《钢琴教师》，那时并不能理解一身长裙、气质傲然优雅的于佩尔为何在所爱的男人面前达到从矜持到卑微的转变，却对她花钱去拥挤肮脏的红灯区偷偷观看女性情色演出的情节印象深刻——原来被“高雅艺术”层层包装下的她可以如此疯狂颠倒。

时隔多年，借后浪再版耶里内克代表作的契机，细读《钢琴教师》的文学原生文本，昔日在银幕上看过的情节虽然一一回放，感受依然震撼，却竟然与当年的感受完全迥异。

读过全书后，在写书评之前，我特意又翻看了读者们的评论。有别于大部分人将全文的核心立意落脚在埃丽卡母亲扭曲的控制欲和原生家庭的不幸上，我更多地将整个简单的故事视为主人公埃丽卡寻找自我的漫漫旅程。

埃丽卡对裙子的喜爱，是从被控制和规划的生活方式中寻找自我生长途径的一种方式，在母亲的规训下，对艺术的追求让她不允许有过于“世俗”的偏私喜好，以至于无法随心所欲地选择自己的行程，衣着，饮食，习惯。然而埃丽卡从未停止过对自我喜好的追寻和探索。

即使母亲已近暮年，埃丽卡也在社会的衡量标尺下不复青春，两代人的较量已经隐隐呈现出新的局面，母亲已逐渐失去控制，在不知不觉中落在下风，但读者仍能体会到两人之间小心翼翼的平衡，母亲的敏感与保守，埃丽卡的窒息、反抗以及潜意识中的接受。耶里内克用细腻的笔法写出了两代人爱与恨交织的、此消彼长的斗争，这种斗争几乎是互噬的，且至死方休。

埃丽卡的刀片在全书中多次出现，且每次都在情节的高点亮相，那么惊心动魄。无论是分开女阴，还是划破手臂，以及最后让胸口血涌不止，都隐隐透露着欲望压抑下的爆发性的释放。血在旁人看来是可怕的、伴随伤痛且唯恐避之不及的，然而对埃丽卡来说，却是她鲜有的可掌控的释放方式。刀片、玻璃碎片等一切尖锐的物品，埃丽卡擅长利用和操纵它们，以它们为武器而满足生存中遭遇的欲望。

有别于电影重点描述爱情且赏心悦目的特点，书中对埃丽卡和克莱默之间的张力描述更加有冲击力，也许是文字的特性，更多的时候在书中人们看到的是两个自私、为情欲所控且希望掌控对方的并不高贵甚至于有些肮脏的灵魂，正在用不可捉摸的气氛、暧昧的情绪推拉和肢体的激烈碰撞而斗争着。

所以耶里内克的文字是残酷的。《钢琴教师》的语言气质和它所塑造的主角一样，并不讨大众的喜欢。究其原因，并不是因为文字或人物的本身不美，而是它们已然脱离了人们长时间以来普遍接受的刻板概念——文学或是女性的利他性。当气质高贵的女人埃丽卡用暴露和释放满足自己时，作为无意中成为凝视方的观者已经让渡了凝视的权力，埃丽卡的欲望是一种“反凝视”的方式。同样，《钢琴教师》中的文字充满了感性的比喻和私人化的感受描写，这种完全的女性写作是女性在文学领域夺权的新方式。

也正因为此，人们才能看到埃丽卡的情欲是如此鲜活，即使家庭、社会、异性的规训也不能将她完全浇灭——她已是一枚刀片，深深刺入麻木社会的血管，用温热的血绽开一朵惊艳的生命之花。

（2023.05.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