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定义了我们?和一个人接触,就像雕塑家手里捏着的泥塑。手指微微使劲,泥土因土质、含水量、黏性各异,在你的手里坍落或黏结。由此我们认出它的质感和脾性。人不是一张薄纸,倒像无数重影汇合,如此精巧,即使在高倍运动镜头下,也看不到拖影。但我们知道,对应着过去的时间,那是由每一个瞬间的“我”凝结而成的实体。
我们在窄窄的路途中,不得不侧着身子,与迎面而来的人擦肩而过。我们认识的不只是现下的那个人,而是早已演练过无数次遇见,经历过数不清的侧身的人。我们都如蚁虫一般,将信息素涂在触角之上。甫一接触,庞大的数据库中交换了巨量的信息。往后的日子,只是在核对之前业已完成的信息交叉核对。
面包和牛奶,摆在面前,有什么样的场景会从漂着白色泡沫的海底浮现出来呢?再多一点信息,一片吐司面包,一杯装在透明玻璃杯里的牛奶呢?放在橡树质地的桌上,清晨的阳光从窗纱的缝隙挤进来。在盛吐司面包的碟子旁,投下压扁了的圆斑,这又如何?
是亲密的两人黏在一起,热气腾腾的早餐是夺门而去,遗忘在桌上已经凉掉的早餐。即使是同样的场景,我们也从记忆里找寻用以添加注脚的信息。
过去不只是过去,它也是未来的一部分。
人,像一只已经点燃的火柴棒,来不及了,已经点着了,焦黑的灰烬仍然挂在火柴枝上,倔强地不肯退场。着火点不顾一切地前行,摧枯拉朽,吞噬一切,一片焦黑提醒着它的力量。人陷在如迷雾一般的当下里,当前面什么都看不到的时候,他转过身来,来路一片晦暗。回望的刹那,视线激活了那些已经死去的幻影。我们盯着那些死灰的过去,恍如在阳光下拿起了放大镜。再看久一点,下一刻,灼热的目光就要点燃。又好似给过往吹了一口气,晦暗重新活过来了。彼时的人物、场景、道具、天气,便一齐动起来了,像放映电影的人拿开遮挡,摇起了胶卷盘。皮影艺人听到鼓点,支起了影人。“我”在场么,还是早已遁逃无踪。
记忆如此复杂,吐出一团迷雾的巨龙魁瑞格依然活着。它在每个人的影子里蹲伏,昼伏夜行。在每个夜晚,重复着拿魔法药水清理一切的试验。色彩褪去了,影像模糊了,只有那些梦里拼死抵抗的才有些纸片的残影侥幸存留下来。可我们不知道,遗忘和宽恕是不是同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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