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不朽》的过程,起初试图从作者的语言里得到一个明确的定义,它是一个被创造的符号,被无意义复制的面孔,一个回忆的插曲,内蕴拉杂的情感冲动,然而这些远远不够。
他不是荒诞的,也绝不故作高深,而是尽量将每个枯燥的理论编织成故事,给予每个可能性以充分的演绎,他所要做的绝不仅仅是得出结论,而是要让从手指缝里无时无刻不再流失的物质变得充实,用他纯度极高的智慧把那捧干沙攥紧了,筑成地平线另一端新时代的巴别塔。
书中意象的存在绝不是主题的附庸,角色们各自负载着一个模糊的提问,像钻入土壤的根系,在毋求解脱的蒙昧中不断地探索。正如生态循环,阿涅丝看着父母各自在家庭和孤独中的轮回,贝蒂娜和洛拉脸上以几乎同样的方式粉碎的镜片,通往瑞士和第戎城的草木葱茏的神秘小径,鲁本斯以性爱编年史在生命的表盘上刻下的钟点。
这些奇妙的偶合,如雨季降临赤地,每一粒尘埃都肩负使命旋舞不休,是昆德拉对空间的顶礼,使读者们收获了“漫步的幸福”。阿涅丝在滚烫的水蒸气中认识到的,洛拉们通过向世界索取回声来确立自己的存在,就像投入沙堆,手脚并用拓一个人印,长久地躺下去,在顶上竖起一座嵌满纪念品的墓碑,顶部系着巨大的金色气球,在周围消褪的目光中逐日干瘪。
而阿涅丝的旅行不会终于这样一处墓地,保罗之吻和阿尔卑斯的白色冰川与绿色天幕都无法封缄。从最开始为了躲避喧嚣不惜一切延迟死亡的到来,途中为了谋取自由坦率地选择与人类分道扬镳,到最后放下武器,忘却不朽,摆脱一切圈套、肉欲、羁绊、窥窬、幻想、界限,摆脱摆脱本身,得到永恒的宁静,灵魂蒸发之后,从每个瞬间复生的,那朵小小的、淡蓝的勿忘我花,与死亡握手言和的人的自我或许是仅存唯一的尘世乐土。
我想把《不朽》称为一部我尚不完全消化的教育小说,如果说陀氏曾诊断了我头脑中郁积的那些痛苦,那么昆德拉则将我引向通衢之外的林中小径。他的“第十一诫”、意象学、思想之轮、绝对现代化、“无声的巧合”等诸种议论也都精彩绝伦,我从没有产生如此强烈的愿望,在我余生的跋涉中不断找寻与之暗合的喻体。
在此之前我理解的,不朽是一支从故纸堆中寻找标题的赋格曲。开始之后我想到的,为什么约赛连活着,而阿涅丝必死。“然而存在,存在就是幸福。存在:变成喷泉,在石头的承水盘中,如热雨一般倾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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