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亚克作品中经常出现一个令人心碎的时刻,然后是接下来的漫长黑夜。对于读者来说,关键是这个时刻何时出现。如果像《爱的荒漠》和《给麻风病人的吻》那样,在故事接近结尾时安排这个时刻,那么整个故事就只能以黑暗结束,没有任何救赎的可能。但在《苔蕾丝·德斯盖鲁》中,这个时刻却在故事刚刚开始不久就出现了,并且以一种戏谑的方式呈现:
在他们蜜月之行的返程途中,他们在巴黎逗留了一段时间。一天晚上在观看戏剧时,贝尔纳感到受到了台上表演的冒犯,于是在众人注视下愤然离开:“你说说外国人看到这个会怎么说。多么丢人!别人就是根据这个来评判我们的……”苔蕾丝对于不久后即将遭受无尽黑暗探索的贝尔纳感到惊讶。(54页)
这段描写了苔蕾丝和贝尔纳的蜜月旅行。贝尔纳是一个体面、勤奋、富有的人,一个适合结婚的好小伙子。在灯红酒绿的巴黎感到冒犯是可以理解的。想想看,巴黎人富有、时髦,但却毫无廉耻——为了满足那该死的欲望,他们把我们法兰西人的形象都丢尽了!
然而,这正是苔蕾丝绝望的地方。作为一个魅力十足、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外省女人,苔蕾丝很早就看透了在这段婚姻中将会遭受的厄运:当看着贝尔纳在蜜月中洋洋得意时,苔蕾丝想到的是在食槽边打着鼻子的快乐小猪,同时她意识到“这个食槽就是我”——她将成为白天压抑的欲望的承受者,这是她作为一个女人接受成为某人“家室”的代价。
聪明的读者可能已经猜到了作品开篇的谜题的答案。尽管莫里亚克曾经有点遗憾地表示自己从未写过侦探小说,但《苔蕾丝·德斯盖鲁》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是一部“社会派”推理小说。谜题并不是关于凶手是谁,他的手法如何,而是关于她为什么会这样做。在作品开篇,莫里亚克提出的谜题甚至与近年来的大热话题有关:“为什么女人要杀人”——尽管苔蕾丝只是谋杀未遂。
答案可以很具体:因为苔蕾丝无法忍受自己的命运,作为某人的附庸甚至是“食槽”;但也可以很抽象,只是因为太阳。“在炎热的白昼,弥漫着烧松香的香味,太阳也变脏了。此时,苔蕾丝的脑海中浮现出贝尔纳向巴里翁汇报的场景……”(127页)从这里开始,苔蕾丝的罪行开始了,就像加缪笔下的默尔索,他们都被无法忍受的闷热所启发,意识到原本不需要忍受痛苦。
但苔蕾丝不是默尔索,莫里亚克也并非加缪。莫里亚克并不打算探讨人类的命运,所以苔蕾丝的“谋杀”事实上是提前展示的——通过她明目张胆的不满和手中永远抽不完的香烟。提前展示的谋杀意味着对阻止的抗争。“苔蕾丝,我原本想让你在痛苦中获得上帝的眷顾。长久以来,我一直想将你与圣洛库斯塔相提并论。但是,这会让某些人大声痛斥亵圣,尽管他们嘴上说相信苦难的灵魂在堕落后能够被救赎。”(第2页)这是一个身份未知的人说的开场白,实际上预示了莫里亚克对苔蕾丝命运的安排。他不会让苔蕾丝成为臭名昭著的洛库斯塔,不会让她经历与爱玛·包法利同样的结局。“我只能抛弃你在路上,相信至少在这里,你不会感到孤独。”(第3页)
谋杀未遂被判放逐,似乎是顺理成章的。被抛弃在路上,在天主教作家的引用中,“你们是世上的盐。盐失去了味道,怎么再让它变咸呢?被人踩在脚下,毫无用处。”(《马太福音》5:13)苔蕾丝拒绝了作为“盐”的命运,于是被抛弃在外面,而对于外省人来说,巴黎就是他们鄙视的外面。这个不安分的年轻女人,和不安分的大学生拉斯蒂涅走上了同样的道路(巴尔扎克《高老头》结尾:“现在咱们来搏一搏吧!”然后拉斯蒂涅为了向社会挑战,去特·纽沁根太太那吃饭。)但巴尔扎克进一步关注了大学生的命运,并以此为线索构建了宏大的“人间喜剧”,而莫里亚克并不打算如此。(“写《苔蕾丝·德斯盖鲁》的续篇,是受到了外界的诱导。”《巴黎评论》1953年夏季号)但我们仍然应该感激他的慷慨。因为只是谋杀未遂,他的苔蕾丝不必堕落也不必赎罪——被流放到巴黎至少保证了她不会无聊而死;她和她的女性后代最终会找到一条自由之路——而不是通过谋杀或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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