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诗概说》风暴中的诗意

亲爱的读者：

寄到你手中的这本《元明诗概说》，是“中国古典文学阅读计划”第六本。这本书的编辑过程也是在拓展我的认知边界。

前几本，比如《中国诗史》《杜甫私记》《汉文漫话》涉及的历代诗人和作品，大都耳熟能详。而《宋诗概说》所涉主题，已经少有人知，而“元明诗”，更是中国古典诗歌史上相对不被关注的部分。

在文学史上，大家更瞩目的是“元曲明小说”，认为每个时代都有其特点的文学。然而，吉川先生逆时代潮流，为元明诗写了一本入门书的原因是他尊重中国文学内在发展的理路。在“新文化运动”之前，诗歌创作是文学的主流，元明时期的士大夫乃至市民都对诗歌抱以极大的热情。吉川先生希望这本书可以纠正近代那种过度“轻诗而重戏曲小说的偏向”，肯定“东方非虚构文学的特殊价值”。

吉川先生的精神史观也与这本书的主题密切相关。他一生致力于在中国古典文学中探寻中国人乃至东方人的精神密码。元明诗并非只是前代的简单模仿，而是蕴藏着生生不息的力量。最有代表性的是市民诗的风行，不仅士人写诗是必备技能，就连陋巷平民也有诗人。

他引用钱谦益的《列朝诗集》中的一些作者，如放浪秦淮、卖草鞋为业的陈昂，卖卜为生的苏州诗人袁景休，住在松江陋巷中的盲诗人唐汝询等。诗歌对于他们来说，不仅仅是日常的点缀，更是生命的食粮。

在编辑这本书的过程中，我也感受到市民力量的活力。像元末诗人杨维桢，吉川先生称他为“南方市民文学的领导者”。他早年做过县尹、提举等小官，元末大洪水时期弃官逃生后，从此遨游山水，天天开派对，吹铁笛，有如谪仙人再世。他的诗人交友圈不限于士人，赠诗的人群包括“占卦者、相面者、铸造喜欢用铁笛的锻冶店、笔店、医生、针灸师”，甚至还有一位女说书人。

杨维桢名声大，寿年长，甚至引起了朱元璋的注意，但他献上《老客妇谣》表示不从于他。这位以严苛虐杀闻名的皇帝倒是宽宏了一回，没有让他重蹈另一位名诗人高启被腰斩的命运。

可能是因为杨维桢年纪大了吧，他写的诗大多没有政治寄寓。在他的《续奁集二十咏》中，有一首写美甲的诗：

夜捣守宫金凤蕊，十尖尽换红鸦嘴。 闲来一曲鼓瑶琴，数点桃花泛流水。

这是日常生活中的美好，又很脆弱。

时光过去了三百年，到了明末，一位名声不彰的诗人王彦泓，引起了吉川的特别关注。他的《疑雨集》被永井荷风称作是自己喜欢读的书。他的风格学习李商隐、韩偓，写过一首五言绝句《即事》：

醉色风前减，茶香雨后添。 看妆仍把卷，相对一炉烟。

这首诗描绘了手中拿着书却看你化妆的情景，香炉的烟在你我之间袅袅升起。这首诗作于万历四十六年（1618），这一年，后金的努尔哈赤占领了抚顺。这首诗虽然很平淡，但展现了岁月更迭间的生活与变化。

过去人们引以为傲的文明价值与生活方式，在时代浪潮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那么，是不是再次证明诗歌已经毫无用处呢？

事实并非如此。《元明诗概说》中的另一个主题是抵抗诗，因为这几百年来中国历经蒙古入侵、元末鼎革、明末大乱三次大风暴。其中最出名的抵抗诗人应该是文天祥，他的名句“留取丹心照汗青”至今仍被广为传诵。

然而，在蒙古入侵南宋之前，忽必烈曾派元好问的弟子郝经出使南宋，结果被扣压在长江小城真州十五年，他写过一首《新馆感春》的诗：

伫立无人语，巡檐思惨然。 夜江寒浸月，春树暝生烟。 计拙仍持节，途穷拟问天。 难为绕指铁，万折志弥坚。

诗中呈现的是效仿苏武持节，屈原问天。他本人也是陶渊明和苏轼的忠粉，与他的敌人文天祥共享同一片天空的文化传统。

那么，战场上不共戴天，吟咏的却是同一片天空，喜欢的却是同一位诗人。这或许说明诗和人的记忆有关，与最深层的文明价值相关。只要诗歌仍然被写作和阅读，文明就还没有灭亡。

读库发起了一个中国古典文学阅读计划，以吉川幸次郎的作品集为底本，融合了图书阅读、在线交流和线下分享。我写这封信的目的是为中国古典文学阅读计划的订阅读者们提供一份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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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出版的书目包括《陶渊明传》、《新唐诗选》和《元杂剧研究》。

希望你能通过阅读这些书籍，与我们一起探索古代文学的深度和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