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力马扎罗的雪》雪山沉默

十年前，我不慎翻开了一本集子，默默地合上了它。这次读书营，我立即选择了海明威这位令人讨厌的谜语人卡佛前辈，而不是他。海明威的特点是简洁、含蓄、暗流汹涌。他像是把一棵巨树砍倒，然后用斧子斩出了一个不甚明晰的横截面，将其克制地堆放在读者面前，再由读者去想象它曾经的苍翠繁茂。海明威的叙事视角并非全知全能，他的人物们都有着丰富的前史，但读者却没有被告知。在他的短篇小说《白象似的群山》中，读者就像是一个路人，坐在山对面的店里，喝着啤酒。那一天，毫无特殊之事发生，只是偶尔听到一些听不大懂的平淡对话，却在那些话语中窥见了陌生人内心世界的一角，那其实是他们感情和生活的一次转折。如果这是一本言情小说，它可能会详细描写主人公们如何互相钟情、如何渐渐厌倦对方、如何在打胎这一事件上争吵不休，而这些情节往往夹杂狗血桥段。然而，海明威似乎并不需要用形容词来描绘他的人物，但通过人物状态的描写，达到非常精准的效果。他的简洁并非随意可模仿之，他在语言上极度克制却又信息量丰富。如果只是学他的形式，只会得到空洞乏味的结果。我认为演员们应该学习这一点，去丰富自己的表演。比如，张颂文和朱朝阳在一场吃饭的戏中，可以询问旁人，今天是他们失去女儿的第几天，因为第三天和第三十天的状态肯定是不一样的。我非常喜欢海明威的另一篇短篇小说《乞力马扎罗的雪》。作者对人物状态的把握令人赞叹，更令人喜欢的是他对原始生命力的追求，以及对失去生命力后对死亡毁灭的狂热欲望的描写。"她在给自己建立一个新的生活，而他则出卖了剩余的旧生活。" "他认为通过这种方式的锻炼可以让他的心灵瘦身。"他失去了将这一切归咎于情人的财富和上层社会的奢华生活，为此他既憎恶又沉迷。在这次非洲之旅中，他重新找回了自己心灵上轻盈、原始、野性的那部分。而冻僵的猎豹就像是他自己的象征，他的追求本身就是胜利。然而，没有人知道那只猎豹为何在山顶出现，也没有人知道一名受伤的人为何在非洲的疗养之旅中遭遇到了身体因无法及时治疗而死亡，他究竟获得了什么。此外，海明威还刻画了很多不太容易理解的人物。比如，在妻子生产时默默自杀的印第安人，曾经辉煌过的拳击手，以及分不清是在说谎的妓女等等。他甚至只展现了那些生命力逐渐消磨殆尽的人物的最为低谷的结局。我们很难确切了解他们曾经经历过什么，以及为什么会陷入这样的状态。可以说，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吗？也未必如此。我认为，他更倾向于反对异化。他的小说中提到的战争，都是在控诉战争的反人性、失望和恐惧。在他看来，垂死的狮子向敌人发起最后的反击，是高贵的；而战场上负伤腹部露出肠子的士兵向战友请求一死，并不是什么正义的景象，只是冰冷的末世图景。我猜测，像他这样的硬汉或许会认为，动物之间的决斗是对尊严的捍卫。比如那个让富翁颜面扫地的猎手，他绝不允许客人在车里开枪，打猎必须下车，要持有敬畏生命的公平观念。战争，则是国家拿士兵的生命和人生当做消耗品，根本谈不上什么正义。他将自己的理想之乡定位在乡间，而不是都市、财富，而是在自然中，与命运勇敢地共同战斗。海明威笔下的人物对女性也是冷漠的，来者不拒，那并不能称为爱。或许他并不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但他绝对是一个拥有明显个人风格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