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3刚来养老院的那段时间,她经常哭,但那是因为不习惯。过了几个月,如果要把她接出养老院,她又会哭的,同样也是因为不习惯。
p12您知道,这种友情带有一点儿孩子气,但他与令堂大人从来都形影不离。
p14院长说,我妈妈与贝雷兹先生,常在傍晚时分,由一个女护士陪同,一直散步到村子里。
p17贝雷兹最后在村口追上我们时的那张面孔。他又激动又难过,大颗大颗的眼泪流在脸颊上。但由于脸上皱纹密布,眼泪竟流不动,时而扩散,时而汇聚。
p35当她笑的时候我对她又动了欲念。过了一会儿,她问我爱不爱她。我对她说,这种话毫无意义,但我似乎觉得并不爱。
p40他瞧着自己的鞋尖,长满了疮痂的手在颤抖着。他没有看我,问道:“默尔索先生,您说,他们不会把它逮走吧。他们会把它还给我的,是吧,否则的话,我怎么活下去呢?”
他一言不发地望着我,然后,向我道了一声“晚安”。他关上自己的房门,我听见他在房里走来走去,他的床嘎嘎作响了一下,透过墙壁传来一阵细细的奇怪的声音,我听出来他是在哭。
p42人们永远也无法改变生活,什么样的生活都差不多,而我在这里的生活并不使我厌烦。
晚上,玛丽来找我,问我是否愿意跟她结婚。我说结不结婚都行,如果她要,我们就结。她又问我是否爱她,我像上次那样回答了她,说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但可以肯定我并不爱她。“那你为什么要娶我?”她反问。我给她解释说这无关紧要,如果她希望结婚,那我们就结。再说,是她要跟我结婚的,我不过说了一声同意。她认为结婚是件大事,我回答说:“不。”她沉默了一会儿,无言地瞧着我,然后又说,她只不过是想搞清楚,如果这个建议是来自另一个女人,而我跟她的关系与我跟玛丽的关系同属于一种性质,那我会不会接受。我说:“当然会。”于是,她心想自己是不是爱我,而我呢,对此又一无所知。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低声咕哝说我真是个怪人,她正是因为这点才爱我的,但将来有一天也许会由于同样的原因而讨厌我。
p45。我安慰沙拉玛诺老头儿说,他满可以另外再养一条狗,可是,他提请我注意,他已经习惯跟这条狗在一起了。
他和老婆在一起并不幸福,但总的来说,他俩过习惯了。老婆一死,他倒特感孤独。
p46但是在他看来,它真正的病是衰老,而衰老是治不好的。
p47他微笑了一下,在走出房门之前,说:“我希望今天夜里外面那些狗不要叫,否则我会以为是我的狗在叫。”
p65我却向他解释说,我有一个天性,就是我生理上的需要常常干扰我的感情。安葬妈妈的那天,我又疲劳,又发困,因此,我没有体会到当时所发生的事情的意义。
p69我正要对他说,他进的这点并不那么重要,他如此钻牛角尖实在没有道理。
p71他的样子显得有点儿厌倦,只是问我是否对自己的犯案感到悔恨,我沉思了一下,回答说与其说是真正的悔恨,不如说我感到某种厌烦。当时我觉得他并没有听懂我这句话。
p72过了些时候,我觉得对此段生活有无反感并不重要。
p78我从来都不特别想玛丽,但我想某一个女人、想某一些女人,想我曾经认识的女人、想我爱过她们的种种情况,想得那么厉害。
p80我不理解为什么监狱里不许抽烟,抽烟对谁都没有危害呀。过了些日子,我明白了这就是惩罚的一部分。
p82我一直不理解,在何种程度上,既可说日子漫漫难挨,又可说苦短无多。日子,过起来当然就长,但是拖拖拉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后就混淆成了一片。
不,出路是没有的。
p90。他又问我,就我个人而言,这样做是否使我心里难过,我回答说,不论是我妈妈还是我自己,并不期望从对方那里得到什么,而且也不期望从任何人那里得到什么,我们两人都已经习惯我们这种新式的生活。
p92他的目光如此扬扬得意,朝我一扫,使得我多年以来第一次产生了愚蠢的想哭的念头,因为我感到所有这些人是多么厌恶我。
这就是这场审讯的形象,所有一切都是真的,但又没有任何东西是真的!
是的,过去在这个时分,我都心满意足,糟精神愉悦,但这距今已经很遥远了。那时,等待我的总是毫无牵挂的、连梦也不做的酣睡。
p101可以说,人们好像是在把我完全撇开的
情况下处理这桩案子。
我真想打断大家的话,这样说:“归根到底,究谁是被告?被告才是至关重要的。我本人有话要说!”
但经过考虑,我又没有什么要说了。
我从来没有对某件事真正悔恨过,我总是为将要来到的事,为今天或明天的事忙忙碌碌。
他说他一直在研究我的灵魂,结果发现其中空虚无物。
他说我实际上没有灵魂,没有丝毫人性。
p106,我先说清楚导致我杀人的动因。我说得很急,有点儿语无伦次,自己也意识到有些可笑,我说,那是因为太阳起了作用。
庭长用一种奇怪的方式向我宣布,将要以法兰西人民的名义在一个广场上将我斩首示众。
p119。既然我跟她除了已经断绝的肉体关系之外别无其他任何关系,互相又不思念,我怎么可能知道她具体的近況呢?再说,从这时开始,我对玛丽的回忆也变得无动于衷了。如果她死了,我就不再关心她了。我说得这是正常的,因为我很清楚,我死后,人们一定就会忘了我。他们本来跟我就没有关系。我甚至不能说这样想是无情无义的。
p125我已经受够了,他还想跟我谈上帝,但我朝他逼近,试图最后一次向他说明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不想浪费时间去跟上帝在一起。
他甚至连自己是否活着都没有把握,因为他干脆就像行尸走肉,而我,我好像是两手空空,一无所有,但我对自己很有把握,对我所有的一切都有把握,比他有把握得多,对我的生命,对我即将来到的死亡,都有把握。是的,我只有这份把握,但至少我掌握了这个真理,正如这个真理抓住了我一样。我从前有理,现在有理,将来永远有理。我以这种方式生活过,我也可能以另外一种方式生活。
没有任何东西,没有任何东西是有重要性的,我很明白是为什么。他也知道是为什么。在我所度过的整个那段荒诞生活期间,一种阴暗的气息从我未来前途的深处向我扑面而来,它穿越了尚未来到的岁月,所到之处,使人们曾经向我建议的所有一切彼此之间不再有高下优劣的差别了,未来的生活也并不比我以往的生活更真切实在。其他人的死,母亲的爱,对我有什么重要?既然注定只有一种命运选中了我。而成千上万的生活幸运儿都像他这位神甫一样跟我称兄道弟,那么他们所选择的生活,他们所确定的命运,他们所尊奉的上帝,对我又有什么重要?他懂吗?大家都是幸运者,世界上只有幸运者。有朝一日,所有的其他人无一例外,都会判死刑。
这时,黑夜将尽,汽笛呜叫起来了,它宣告着世人将开始新的行程,他们要去的天地从此与我永远无关痛痒。很久以来,我第一次想起了妈妈。我似乎理解了她为什么要在晚年找一个“未婚夫”,为什么又玩起下“重新开始”的游戏。那边,那边也一样,在一个生命凄然而逝的养老院的周围,夜晚就像是一个令人伤感的间隙。
如此接近死亡,妈妈一定感受到了解脱,因而准备再重新过一遍,任何人,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哭她。而我,我现在也感到自己准备好把一切再过一遍。好像刚才这场怒火清除了我心里的痛苦,掏空了我的七情六欲一样,现在我面对着这个充满了星光与默示的夜,第一次向这个冷漠而未温情尽失的世界敞开了我的心扉。我体验到这个世界如此像我,如此友爱融冾,觉得自己过去曾经是幸福的,现在仍然是幸福的。为了善始善终,功德圆满,为了不感到自己属于另类,我期望处决进我的那天,有很多人前来看热闹,他们都向我发出仇恨的叫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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