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苏珊·桑塔格》追忆桑塔格

最近几年，对苏珊·桑塔格的研究似乎形成了一个热点，每年都会有一部桑塔格传记出版，而且水准普遍较高。这本《回忆苏珊·桑塔格》的作者西格丽德·努涅斯，是美国当代作家，曾任《纽约书评》编辑，她创作的小说获得过美国国家图书奖。她和桑塔格的关系略为复杂，她是桑塔格的助手，也是她儿子戴维的女友，桑塔格既是她的老板，也是她的文学导师，他们三人曾长期生活在一起。在这部回忆录里，努涅斯打破了一直以来的单一印象，撕下偶像标签，为我们呈现了一个富有个性与魅力、矛盾、真实和多面的桑塔格。

关于桑塔格，为人所熟知的除了《反对阐释》、《疾病的隐喻》、《论摄影》等影响力经久不衰的杰作和一堆荣誉之外，还有她一生患三次癌症的经历。她有着与疾病斗争的坚韧意志，而且创作不辍，拥有丰富而精彩的人生。在第一次患乳腺癌接受化疗之后，她的头发全白了，她染了黑发，并接受了理发师的建议在前面留了一绺白发，这成了桑塔格的经典形象。

桑塔格幼年曾和父母一起生活在天津，对中国有着某种迷恋情结。上世纪70年代，她曾以西方作家和知识界代表的身份应邀访华，并创作过一部小说《中国旅行计划》。

年轻时的桑塔格极具个性，她从不化妆，只穿黑色外套、牛仔裤和运动鞋，抽烟，用男款古龙香水，从不带手包，并嘲笑一切拿手包的女人。她刻意淡化自身的女性特征，只有在去听瓦格纳的歌剧时，才会穿裙子，打扮得像个淑女，所以，瓦格纳在她心目中究竟有着怎样至高无上的神秘地位。

她是女权主义者，但她认为大多数女性女权主义者都有所欠缺，她指责她们言辞浮夸、幼稚、矫情、反智。

桑塔格是一个严肃的人，对她来说，严肃并非个性，而是态度，事关女性尊严。努涅斯是这样描述这一点的：“这对一个女人而言更难做到。”她承认。意思是：做到严肃，认真对待自己，让别人认真对待她。她自小就态度坚决。让性别妨碍她决不！但是，大多数女性太胆怯。大多数女性不敢坚持自己的权利，不敢表现出太聪明、太有抱负、太自信。她们不敢显出没有淑女风范。她们不希望被人视作严酷或冷漠或自我中心或自负。她们害怕表现出阳刚之气。头号规则就是克制所有这一切。

1976年，43岁的桑塔格已是耀眼的文坛偶像，平日里她总是被众人围绕。她喜欢教导身边的人，显得有点高高在上、不近人情，也许是她太优秀又自负，希望所有的朋友都和自己一样优秀。

她看不起和她不同的女人，喜欢聪明的男人。她擅长嘲笑、毒舌。但她也喜欢幽默，会爽朗大笑，努涅斯说她笑点很低。她不喜欢过于拘谨和讲究的特质，会毫不在乎地撩起衣服给别人看她身上的手术疤痕。

桑塔格的长相经常会收获一堆赞美，她照镜子时会觉得自己长得还不错，但大多数时候是沮丧，认为自己还不够好。努涅斯说她从不嫉妒漂亮女人，但她显然爱听聪明的男人给予她的高明的恭维，据说她最喜欢皮特·哈米尔称赞她“拥有她同时代人中最智慧的脸”，不久，她就和他约会了。

桑塔格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她怀孕期间从未去医院做过检查，当朋友事后批评她时，她辩解说她从来不知道需要做检查。和前夫离婚后带着幼子独自生活，戴维几乎是在极其马虎的照料下幸运地长大的。也许是为了弥补这份亏欠，即使戴维成年后，她也一直坚持由她供养儿子及其女友，三人生活在一起，这被外人指责为是她对儿子的控制。事实上这种指责也并非全无道理，经历过不稳定的生活和疾病的折磨，外表独立、坚强的桑塔格，内心其实也有着孤独和脆弱的一面，她离不开亲人和朋友的陪伴，当然还有恋爱。

像她这样的女人怎么会缺少恋爱，她是双性恋，有过明星女友、律师女友，还有为数不少的男友，她最知名的男友，则非约瑟夫·布罗茨基莫属。努涅斯没有多写她的感情生活，但看起来桑塔格的女友们显然更长情。得知她再次罹患癌症，分开多年的前女友会第一时间赶到身边，给她无微不至的照顾。

桑塔格那一头标志性的浓密头发，让人觉得她那瘦削的身体里仿佛涌动着一股随时可能暴发的蓬勃生命力。她对艺术审美有着近乎病态的执著，永远保持着好奇心和求知欲。尽管身体不好，也从不锻炼，她却有着超乎寻常的旺盛精力，努涅斯记录了她拼命工作的状态。

整宿熬夜，周围堆满了书籍和论文，开足马力，烟一支接一支抽着，阅读，做笔记，重重地敲击打字机，拼命，求胜心切。她要写出A+的文章。她要名列班级前茅。

努涅斯把她和同样痴迷写作的伍尔夫作对比：在弗吉尼亚·伍尔夫的一生中，文学似乎是一种宗教，而她是它的一个牧师。苏珊让我想到托马斯·卡莱尔老套的夸张写法：更崇高的冒险，更值得的探索了。她和伍尔夫一样崇拜书籍，一样认为永无止境的阅读是件极为愉快的事。

当桑塔格遇到创作生涯的瓶颈，加上疾病、中年抑郁，她变得暴躁易怒、难于相处、焦虑，不可捉摸。她的小说创作难有突破，她的作家朋友们都委婉的劝说她，保持她在随笔写作方面的既有优势更为明智。然而桑塔格是个决不服输的人，对成功的贪婪渴求使她不会就此放弃，她要像战胜癌症一样挑战自我极限。

最终，她的小说在评论界大获成功，被收入《世纪美国最佳短篇小说集》，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让那些质疑她的人大跌眼镜。在国家图书奖颁奖典礼后，桑塔格忍不住哭了。

这就是桑塔格，努涅斯总结道：在她的热心拥护中，在她的精力与抱负中，在她的能干和一切都能打败的精神中，在她孩子气的天性中——还有她相信自己是个例外以及她意志坚强，相信自我创造，相信重生的可能性，相信永无止境的新机会和拥有一切的可能性——她也是我所知道的最美国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