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的戛纳电影节上,是枝裕和的最新电影《怪物》拿下了最佳剧本奖。他在访谈中说,《怪物》的剧本是从2019年开始写作的,他与坂元裕二定期见面,交流意见,不断改写,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差不多三年。
是枝裕和甚至愿意花费十几年打磨一部剧本——那便是上映于《怪物》项目启动那一年的《真相》。他把打磨《真相》剧本的故事,以及此后充满挑战的筹备和拍摄,都记录在了新书《在这样的雨天》中。
二十年前,是枝裕和写过一部未完成的舞台剧本,这部剧本不知不觉中搁置了七年。直到2011年,在一场文化交流活动后,三大国际电影节大满贯影后朱丽叶·比诺什向是枝裕和发出了邀请,是枝也萌生了与法国的演职人员合作,去法国拍电影的念头。
无疾而终的舞台剧本,逐渐改写成了一出法国家庭故事。身为法国影坛巨星的母亲出版了自传,定居美国的剧作家女儿带着丈夫、孩子回到巴黎,真实与表演、芥蒂与和解,在家庭日常和戏中戏现场之间不断摇摆……
是枝裕和还拉上了地位超然的法国女演员凯瑟琳·德纳芙、因“爱在”三部曲知名的伊桑·霍克。顶级演员有了,顶级导演兼编剧有了,接下来应该顺风顺水了吧!
事实却并非如此。一部电影的诞生幕后,有着外人难以想象的琐碎流程,它们还偏偏环环相扣。
剧本,必须和拍摄场地契合,也得适合目标演员,当然还得有独创性;
场地,除了房子外观,还得考虑地段及其历史文化背景,经费;
主演,协调国宝级演员们的时间和需求,当然是件浩大工程——甚至在那之前,是枝导演还特意托人打听德纳芙和比诺什是不是互相上了对方的黑名单,不然为何从未有过合作,好在打听的结果是没有。
团队呢,能力、风格、性格、时间……全都得整体考虑。而且,这还是个跨语言、跨文化的团队。
即使前期筹备已经尽善尽美,状况也会接踵而至。任何意想不到的小石头,都有可能卡住推进轨道。筹备这部电影时,是枝导演接连遭遇了几次风波,几乎件件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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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梗风波
原本想把雷蒙德·卡佛的作品设置成戏中戏,都到了正式筹备阶段,竟发现《鸟人》导演率先用了。这么一来,就不能直接套用卡佛的元素了(哪怕是自己先想到的)。
外景地风波
开机一年多前找到的外景地,却在一年多后拒绝了拍摄请求。而且,台词都是在房子里一边走动一边写下的(这样才能确定台词和空间是否契合)。“离开机日10月4号只剩不到七周的时间了,关乎近七成拍摄工作的房子却突然没了着落,好一个‘不可能’危机。”
文化差异危机
在剧本里写六岁的夏洛特和父母睡在一张床上,立刻有人提问:“这孩子是有什么心理问题吗?”原来,在法国,六岁的孩子肯定是自己单独睡一间,孩子和父母睡成川字并不是幸福家庭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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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亲笔信】法国假期多,拍摄节奏和日本不一样,节奏、气氛,导演也得考虑
况且,除了《真相》这一部电影,是枝导演还有不少重要项目,《第三度嫌疑人》的宣传、《小偷家族》的剪辑,只能在威尼斯、多伦多、圣塞巴斯蒂安、戛纳、东京、巴黎之间飞个不停。树木希林身体每况愈下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怎能忍住不去挂念。
满是些不可能挑战,任谁看都觉得分身乏术,导演却能顶着压力一一解决,甚至不止是改用备案,而是找到更好的方案。以至于制片人福间美由纪感叹:
“导演,您莫非……想成为超级赛亚人啊?!”
具体的工作已经如此辛苦,前期筹备的两年中,是枝导演还在见缝插针地深度学习法国的电影作品、成熟的制度设计,及法国电影背后的哲学。
从东京飞到巴黎,洗个澡就开始观影;坐在飞机上时,当然也在看电影;电影节,利用采访和影评上映的间隙补目标演员的老片。而且,不是以声色享受为目的,更接近研究,或者说修行。
这个景是怎么来的,是实地取景吗?
服装设计为何如此,主题色好在哪里?
摄制团队构成是怎样的?音乐如何?
那些导演如何塑造这位演员?
自己又要拍,或者应该拍怎样的一部电影?
观看别人的电影时,他从未停止思考这些。
【导演图文并茂的观影笔记】明明已经是国际顶尖的大导演了,“学习笔记”还是这么认真
剧组中的其他人也从未停止思考。关于影片与演技的讨论,浓度相当之高。初次见面时严肃地探讨曾经的表演作品;片场休息时聚在一起,以专业眼光推断导演会删哪一段戏;连私下去家中做客,在轻松的氛围里,也不可避免地聊起表演。
是枝导演手绘众人形象以及他们日常聊天中的表演论
是枝导演像一台隐藏的摄像机,默默地记录着剧组内的交流。他收集大家各自不同的电影观与演技论,试图从中汲取新的养分,为自己所用,或化作《真相》这部电影的一部分。
他的记录,无意间为更多关心影视的读者提供了养分。
看似私人日记般散漫的文字,无一不是在回答“何为电影”“何为导演”“何为表演”这样的大问题。或者说,《真相》剧组里每一位成员,都在用自己的电影生涯回答这些大问题。
如同走进了“是枝裕和修行班”,你可以在他的札记中窥视导演、制作人不会在正式场合提起的琐碎工作,偷学演员如何驾驭剧本、超越剧本,各部门工作人员又如何应对各自的专业问题。这里教的,不是教条或者纸上谈兵,是“是枝摄影机”所录制的幕后实操、顶级电影人走到这个位置所凭借的信念和经验。
阅读是枝裕和的札记时,还会有另一重惊讶——这群忙碌又专业的电影人,越看越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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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瑟琳·德纳芙
是印在戛纳官方海报上的那种“高岭之花”,和近代欧洲著名导演们合作了个遍。幕后竟和小朋友争要松鼠形象,聊着聊着工作会突然跑偏说“你的字好小啊”、“这(笔)是什么牌子”。可爱到让导演直呼没辙——“怎么回事,这种孩童般的——说任性也不对——直率?七十五岁的凯瑟琳,不好对付。”
【2023年度戛纳电影节官方海报】德纳芙,就是这么传奇!
伊桑·霍克
“爱在”三部曲主演,超级擅长跟小朋友打交道,时不时秀女儿——美滋滋地说自己的衣服是女儿送的礼物啦,听说德纳芙欢迎他,立刻高兴地说“我要跟女儿好好显摆显摆”。
穆里尔(法方制片人)
总让导演根据政府经费补助条件找演员,听说导演想用胶片拍,脸色一沉。容易激动(尤其在预算问题上)。另一面的她,反馈的剧本修改意见“非常有参考价值”、“极具理性和建设性”,“是那种更具导演属性的人啊”,一下子折服了是枝裕和。
樊尚(海外销售负责人)
是是枝导演信赖并建立了长久关系的伙伴,但聚餐时“总是醉醺醺的”。
还有是枝导演本人
在超人般的勤勤勉勉之外,也有明明该写剧本,却在逃避现实的时刻;在工作手记里提了六次吃可丽饼!几乎化身为可丽饼带货大师。带福山雅治去自己喜欢的Plougastel,看到他喜欢,不禁喜上眉梢,仿佛那可丽饼是自己亲手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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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凭三言两语,是枝裕和就能把你拽到幕后,把演员拽出影史。
台前的作品、有限的片花,都难以如此清晰地还原电影人的完整性格。面向专业场合与私下交流,连普通人都不一定展露同一款形象,何况是深谙表演的电影人。唯有和他们共处一方的导演,才能看见他们最有血有肉、活生生的那一面。
搞不好连从事影视工作的专业读者,都会被这样的真实吓一跳。借用是枝导演的眼睛,窥视一部电影背后的生动世界,窥视电影人的内侧性格,不经意间,会收获惊异,甚至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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