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自述寫作本書的初衷,過去治《史》諸家,如裴駰《集解》、司馬貞《索引》、張守節《正義》、趙翼《札記》、王鳴盛《商榷》、梁玉繩《志疑》、崔適《探源》、瀧川資言《會注考證》等等,蔚為大觀,然則終究只是」以文獻攻文獻「,故作者要做一點」專以考古材料註解《史記》「的嘗試,也是很有新意。然而和我那天看的那本《秦與戎狄文化關係研究》恰恰相反,作者是一個秦族東來論的支持者。他舉出秦族東來的考古學證據,如周墓罕見殉人,商墓則多見殉人;周墓一般無腰坑,殉狗少,商墓帶腰坑,殉狗的比例比車較高;周人車馬殉葬,車馬分置,商人或殷遺民的殉葬車馬坑是車不離馬,馬不離車;周人墓葬陶器的組合以鬲、罐為主,種類及數量較少,商人或殷遺民墓葬陶器種類及數量較多,有鬲、簋、盆、罐等。從這幾方面來看,秦人和殷遺民關係密切,同屬於東方民族,少昊、顓頊之苗裔。
然而,秦族祖先到底是東來還是西來,其實都無減於秦國濃重的內亞性。秦公一號大墓全長300米,深24米,總面積5334平方米,容積54888立方米,它是目前為止發掘的最大的先秦時期古墓,沒有之一。橫向比較,它的規模遠遠超過同時期東方諸侯墓,比周王墓都大得多。縱向比較,後來的戰國秦王陵繼承了這個特點,到秦始皇陵更是登峰造極,舉全國之力修建,冢高40米,「樹草木以象山」。國君的陵墓巨大無比,下面的貴族墓怎麼樣?七鼎墓也不過5米長、3米寬,相比之下簡直微不足道,平民更不用說了。社會的財富、資源集中在國君手中,社會結構兩極分化,社會形態是扁平化的,這從墓葬上就能看出來。
什麼是扁平化?就是不存在堅實強大的中間階級,政令能直接下達到社會底層,一竿子插到底,中下層內部沒有森嚴的等級,托克維爾所謂」人人平等做奴隸「是也。這種社會形態屬於舉國體制,是一種動員型的社會。最高領袖一聲令下,能動員巨大的社會物質力量。宋朝學者馬端臨認為,秦國就沒有實行過裂土授疆的封建制度。林劍鳴先生完全肯定這個觀點,秦國未繼位的國君子弟,「無尺土之封」,比如宣公有九子,成公有七子,穆公有四十子,均不立,也未見被封於何地,可見秦國確實沒有分封的傳統。《秦本紀》中說武公的兒子白「封平陽」,是就近安置在國都附近,不同於東方國家那種遠距離、大規模的裂土授疆。
而東方六國不是這樣的社會結構。六國實行的實際上還是分封制,大小諸侯、貴族的勢力是很強大的,戰國時期有名的」四公子「都是貴族出身。強大貴族階級的存在一方面確保了國君無法實現對社會資源的全面掌控與榨取,楚國吳起變法的失敗就是典型例子;另一方面也保全了普通國民的自由權利,比如自由遷徙和移民的權利,從戰國陶文看,從楚城遷徙到齊國蕈里的楚國工匠賹、祁、姁都是自由遷徙的工匠。
秦國為什麼不實行封建制?在東周列國中,秦國立國比較晚,晉、齊、魯、燕等東方國家已經經過了200多年的發展,秦才建國。建國之後關中戎狄遍布,一片破敗景象。雖然周平王將岐以西封給秦,但那只是一張空頭支票,需要秦人自己去從戎人手中一點點奪來,所以秦開國的歷史就是一部與西戎血戰的歷史。秦建國前後均有君主戰死沙場,比如秦仲死於戎難,襄公伐戎而死,這在列國中相當罕見。既然生存環境險惡,就需要加強君主集權,調動足夠的力量應對強敵,旨在分權的分封制自然也就無法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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