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灭后秦,事功甚伟,“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然而克复关中,旋得即失,“登高北望,慨然流涕”。历代史评,总结有五,列举如下。
第一,目的说。这一说关注的是作战动机。刘裕北伐,意在建外功而图内篡,时人已有所判断。魏、夏都采取了避其锋芒,等待时机的策略。崔浩有一段北魏版隆中对,将刘裕比作奉天子以令不臣的曹操,“刘裕之平祸乱,司马德宗之曹操也”“裕克秦而归,必篡其主”。刘裕伐秦之初,赫连勃勃就指出,“裕既克长安,利在速返,正可留子弟及诸将守关中。待裕发轸,吾取之如拾芥耳。”待刘裕东还,王买德就劝赫连用兵,“关中形胜之地,而裕以幼子守之,狼狈而归,正欲急成篡事耳,不暇复以中原为意。此天以关中赐我,不可失也。”
第二,民族说。这一说关注的是统治难度。自永嘉之乱(311年)至刘裕灭后秦(417年),百年战乱和徙民政策,使得关中的民族问题极为复杂,胡汉杂处难以统治。崔浩言于拓跋嗣,“关中华、戎杂错,风俗劲悍;裕欲以荆、扬之化施以函、秦,此无异解衣包火,张罗捕虎;虽留兵守之,人情未洽,趋尚不同,适足为寇敌之资耳。”陈寅恪有考证,胡族统治者出于稳定政权的需要,将各族居民迁往政治中心地带。当这个胡族政权发生混乱,失去控制力,或者灭亡的时候,被迁徙的人民又往往回迁。一往一返,影响极大。
第三,边疆说。这一说关注的是军事成本。崔浩曾说,“纵使裕得关中,悬远难守,彼不能守,终为我有。”北伐之难,难在后勤保障,而漕运畅通又是关键。陈寅恪认为水运和因粮于敌二者,有一个做不到,南朝就难言北伐。东晋桓温北伐关中,想因粮于敌,不料苻健苗清野,遂不得不退兵。孙绰阻桓温移都洛阳,也言“运漕之路”,水路如果杜塞,北伐、移都都不可能。勉强行之,必然无功,徒招损失。
第四,用人说。这一说关注的是人事安排。刘裕留幼子刘义真都督雍梁秦三州诸军事,辅以王镇恶和沈田子互相制衡,看似妙手,实则恶招。将还,刘裕以钟会卫瓘伐蜀旧事做比喻,私下与沈田子说,如果王镇恶谋反,是自取灭亡。伐蜀战争时,卫瓘以监军身份持符节监督邓艾、钟会的军事行动,成功平息钟会的谋反。在沈田子听来,这无疑是一种鼓励和授权。《晋纪四十》有段“臣光曰”,批评了刘裕的轻率言论。“古人有言:疑则勿任,任则勿疑。裕既委镇恶以关中,而复与田子有后言,是斗之使为乱也。惜乎百年之寇,千里之土,得之艰难,失之造次,使丰、鄗之都复输寇手。荀子曰:兼并易能也,坚凝之难。信哉!”
第五,领导说。这一说关注的是团队建设。相较前说关注关中一地的人事布局,这一说对刘裕之领袖才能的检讨更为全面。一把手三件事,搭班子、定战略、带队伍。刘裕的班子就没有搭好,可托付的心腹很少,除刘穆之,傅亮、徐羡之、谢晦等人皆不足用。刘穆之一死,刘裕便要担心“根本无托”导致朝局变化,伐姚秦之功尚未巩固,却不得不急还。王船山在《读通鉴论》中,以曹操相提并论。曹操极为重视搭建团队,“操方举事据兖州,他务未遑,而亟于用人;逮其后而丕与睿多得刚直明敏之才,以匡其阙失”,他也获得了极为丰厚的回报,“曹操之所以得志于天下,而待其子始篡者,得人故也。”相比之下,“裕之为功于天下,烈于曹操,而其植人才以赞成其大计,不如操远矣”“当代无才,而裕又无驭才之道也”,是刘裕(甚至刘宋一朝)功亏一篑只能偏安江左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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