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以前,我不是那么关心自己,反而始终在关心,有没有度过有意义的一天,有没有和“理想”待在一起。我那时的理想很朴素,有时候是完成一幅不错的画,有时候是写一篇自认为还不错的小说。如果这些“理想”无法实现,我甚至会极端到哇哇大哭。 那时候,我心中没有自己,热情关心朋友们的创作,关心更远处的事物,以为世界就是按照我内心的期待在运转,我认为我关心世界就是关心自己,我不知道世界真实的运转逻辑(却还以为自己知道),从来不知道它真实的面貌(却以为自己竟可以有能力关心)。 一旦我觉得无法得到符合期待的回应,就会对自己不满意,觉得一切都不正确了。也是那时,我很喜欢一部电影《昨日女孩》,结尾有一句台词,到现在也记忆犹新——“如果我们能为万物承担责任,我们早已在地上拥有天堂了”。有一段时间,每当我因为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务沮丧时,就在内心默念那句话。它提醒我,我真正想做的事,从来不是单纯的个人理想的实现,我希望生活在一个人们能够互相理解的世界,我渴望能创造那样一个世界,那样一种秩序。 但这种愿望带给我的,不是深入理解和了解世界,反而是逃离,我总是试图逃离所有让我不适的环境,生活在积极的安全带之中。这让我变得矛盾,一方面觉得自己应该跟拥有完美秩序与系统的古典人物生活在一起,一方面又不愿意让自己与当代生活过于疏远,我希望我能建立一条属于自己的生活的缝隙,为这个世界踏踏实实做点什么。 但那时候,我并不那么清楚人与人是如此不同,我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应该和我一样有这种朴素的愿望。直到我发现,在实际的人际交往中,我始终都在按照自己的方式来,从来没有真的明白对方的想法,甚至对那些我渴望奉献的事务,也依然按照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导致我始终在获得适得其反的效果。 我也因此发现,所有做的事情,它只对自己有意义,而不是像我以为的,在做对别人有意义的事。如果我决心与我心中那个世界生活在一起,那首先我要做的,是与一个不那么完美的世界相处,与始终无法获得自己满意的“自己”相处。 可能以上这些问题,对许多人而言早已是十分简单的道理,但对我来说,却是十分艰难的一段心路。我无法在眼前的世界中看到一个比较好的生活的模板,因此只能一点点调整身上的问题,直至努力接受那些我自己无法改掉的问题。我把自己当成一个世界,我觉得只要把自己调整到一个合适的温度,我与世界的相处,也会渐渐变得平和。我不能说这种方式就是正确,或者唯一正确的,但对我自己来说,我只能使用这样的方式。 《象人渡》里的六篇小说,都是在这样的背景中完成的。小说里的人物,无论是《接下来去荒岛》中的“我”,《东国境线》里的郑东阳,《雍和宫》里的项奕,《象人》里的母亲,《二流小说家》里的A等等,无一例外都面对着一个艰难的处境——精神上再往上一步很难,曾经的热情被具体的生活细节打散,又不愿意安安分分在普通的生活中完成一件件小事……要么逃离去完成或许可以实现的理想,要么就真的再努力一把,寻求那始终存在,但已经很微弱的向上的呼声。 这个呼声,并不是让这些人区别于“普通人”的方式,而是他们因为自己的本性,敏感到别人没有敏感到的问题,从而保护那些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人,我认为这是人承担责任的方式。尽管这本书中的人物,我觉得还没有做到足够好,但也提供了他们的努力过程,我认为这是值得记录下来的精神历程,并愿意把这样的过程分享给需要继续向上走的人,希望每一个这样的人,都能把内心的孤独,转变成更为具体的力量,拥有能把别人的不理解,也一并理解了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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