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字经》中,幼时的苏轼读到“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读书籍”的一句,得知“老泉”是苏洵的别号,他深信不疑。后来,章太炎修改《三字经》,将其改为“苏明允,二十七”,但并未明确修改笔底细节。成年后,苏轼阅读了叶梦得所著《石林燕语》卷一〇中有关苏轼的内容。书中说:“苏子瞻谪黄州,号东坡居士,东坡即他居住的地方。晚年又号老泉山人,因眉山先茔有老翁泉而有此称号。”叶梦得与苏轼的幼子苏过交往密切,他的话听起来很可信。
但是,关于“老泉”一词的辨误文章却不断出现。大致有两个证据:
首先是发现苏轼书画中的印章上有“老泉山人”和“老泉居士”的铭文。比如,明朝的郎瑛在《七修类稿》卷一九《辨证类》中引述《石林燕语》后说:“我听说过东坡居士和老泉山人用同一印章。我的朋友詹二有一幅东坡画竹,下面盖有老泉居士的朱文印章。根据这个证据,老泉也是指苏子瞻,这样苏洵的号也被认为是苏轼的了。这个说法也在焦竑的《焦氏笔乘·续集》卷二中有记载:“老泉”,还有张燧的《千百年眼》卷一〇中也说“老泉是指子瞻”。后来,吴景旭的《历代诗话》卷五八,丁传靖的《宋人轶事汇编》卷一二等也引用了这段《石林燕语》,都是错误的。
明代的黄灿和黄炜在《重编嘉祐集纪事》中说,他们亲眼见证过苏轼所书的《阳羡帖》上有“东坡居士、老泉山人”的图章。牧牛庵里的戚牧也说:“原版的《晚香堂帖》尾页上有东坡、老泉的印章,正好是苏轼的。”此外,现存的清代师亮所刻的拓本《秦邮帖》卷一中,收录了苏轼所书的《挑耳图题后》,上面盖有“东坡居士、老泉山人”的印章。这些都是相当有说服力的证据。
其次,从苏轼的诗歌中可以用“老泉”一词来反证。比如,阮葵生在《茶余客话》卷一二的“老泉非苏洵号”中写道:“东坡得到钟山泉公的书信,寄诗云:宝公显然已经不在人世,可是有老泉来点醒人。”(见《六月七日泊金陵阻风,得钟山泉公书,寄诗为谢》一诗,写于元祐八年)果然苏洵是老泉的称号,苏轼敢于使用这一称号吗?可惜这段话焦文端(即焦竑)没有听过。”在宋代,人们对于逆称尤为严禁,苏轼的祖父苏序,每次写序时都用“序”来称呼,从未违反。因此,阮葵生的问题是有道理的。
1984年秋天我在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参观时,看到了他们的馆藏苏轼所书的《李白仙诗卷》墨迹。这件作品后面有金人蔡松年、施宜生、刘沂、高衎、蔡珪五人的题跋。其中高衎在正隆己卯(1159年,即绍兴二十九年)的跋文中写道:“李白的诗句独特超然,老泉书法飘逸绝伦。”这表明早在南宋初年,金朝的士人已经称苏轼为“老泉”了。当时,“程学行南,苏学行北”,金人对苏轼非常熟悉并景仰。这可以从南宋到现在,人们常常称苏洵为“老泉”(也有人认为北宋的曾公亮有《老泉先生挽词》、蒲宗孟《祭苏老泉先生文》,但可能有出入)。比如,在宋光宗时期,郎晔在《经进东坡文集事略》中称苏轼为“老泉仲子”。王应麟(《三字经》的作者)和马端临(《文献通考》的撰者)都是学识渊博的人,也这样称呼苏洵。现存的南宋刻本《东莱标注老泉先生文集》和《老泉文集》,以及同一时期的《嘉祐集》都将两者并列。
称苏洵为“老泉”,并非无据,可能有其原因。有一种推测是因为梅尧臣的“老泉诗”。清代的杭世骏在《订讹类编续补》卷下的“苏老泉”条中说:“老泉是指眉山的苏家墓地,那里有一位老人和泉水。子瞻用这个称号,所以归由祭奠文中说的是老泉山,自己的骨灰就在那附近。但现代人多指称明允,可能是误读了梅都官有《老泉诗》。”据悉,梅尧臣在嘉祐三年(1058年)有一首题为《题老人泉寄苏明允》的诗,只是记述了苏洵家乡有关“老翁泉”的传说:“泉上有老人,隐约可见。苏子居其间,喝水乐不停。”这与误认为老泉是苏洵的号称没有必然联系。
我想做出另一个推测。在宋神宗熙宁末年,朝廷举行郊祀,广泛封赠,苏洵被追封为“太常博士累赠都官员外郎”。苏轼于元丰元年(1078年)“谨遣人赍报黄二轴”,“择日焚纳”以祭奠他的父亲。祭文题为《祭老泉焚黄文》。这里的“老泉”原指湮没的墓地,与苏辙《再祭亡兄端明文》中的“老垄在西,老泉之山。归骨其旁,自昔有言”中的“老泉”的意义相近,但可能被误解为指苏洵了。
(以上摘自《苏东坡和他的世界》中《“老泉”非苏洵之号补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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