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深渊：卡住的世界

《在深渊》本应是她人生的简要记录。然而，阅读完之后才发现，艺术家只是记录了她在西班牙桑坦德一座疗养院的痛苦经历。这部回忆录以非凡的叙述方式展现了超越纪实性的文学性，我们可以将其看作一部怪诞而有趣的小说。

二战爆发，法国沦陷，卡林顿的处境十分危险。在朋友的劝说下，她逃亡到西班牙，先后在巴塞罗那和马德里逗留。然而，在巨大的压力和忧虑下，卡林顿开始出现被害妄想症的症状，表现为一系列充满幻想的言论和奇怪的行为。因此，她被送到疗养院接受治疗。回忆录主要讲述了她在疗养院的遭遇，艺术家仿佛被送到了一个与人类社会隔绝的世界。这里散发着不正常的气氛，不仅卡林顿疯狂不已，疗养院、西班牙乃至整个欧洲都在彻底崩溃。

所谓的“深渊”，具体是指什么呢？从表面意义上理解，是指疗养院中的阿瓦霍馆，这个词在西班牙语中有“在下方”的意思，与英文书名“Down Below”相对应。然而，对于卡林顿来说，“深渊”不仅是具体之处，还有更抽象的意义，例如“地球、真实世界、天堂、伊甸园、耶路撒冷”（尤其是耶路撒冷）。然而，当卡林顿看清疗养院的运行本质以及掌控该机构的莫拉雷斯父子的真实面目后，她意识到这个疗养院只是一个“囚禁精神失常者的地方”。它加重了病人的失控感，而非治愈精神病的崩溃。

众所周知，卡林顿是超现实主义运动的重要代表人物。这部回忆录也具有超现实主义文学的特点。超现实主义是一场重要的社会思潮和文艺运动，在一战之后兴起。它将“现实观念与本能、潜意识和梦的经验”结合在一起，反抗和颠覆资本主义体系，挑战和控诉现代性。超现实主义文学是这一运动的重要分支，与其主张一脉相承，展现了“偶然的结合、无意识的发现和梦境的真实再现”。

因此，《在深渊》可以视为超现实主义文学的杰作。就像患有癔症一样，卡林顿在回忆录中插入了许多荒谬和幻想之词。在本应为纪实性的回忆录中，卡林顿混淆了现象与幻想、真实与虚构、先验与超越，呈现了战争阴影下的混乱景象——或者说，是一个陷入困境的世界。进一步说，卡林顿的疯狂是一场生动而残酷的行为艺术，用自我牺牲的方式完成了一场坚决的超现实主义实验。她还通过揭示疗养院的“规训与惩罚”揭示出“疯癫与文明”的边界是多么容易打破。

与卡林顿有深入交谈的玛丽娜·沃纳认为，这部回忆录是“经由理性写作和精确回忆而成的叙述作品，写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行为，以及诱发毁灭性人格病症的残忍科学治疗”。她认为，这份记录既是一位艺术家和画家努力工作的成果，也是一份随意的病态自述。的确，疯狂是这部回忆录的基调，奠定了这种基调的是卡林顿自己陷入的疯狂状态。因为她疯狂，所以不会感到愤怒，尽管她应该感到愤怒；因为她疯狂，不会察觉到恐怖，尽管读者却明显感受到恐怖。

这部回忆录与卡林顿唯一的长篇小说《魔角》存在隐秘的联系。尽管场景不同，但在主题表达上有着相似之处，两者可以相互阅读。《魔角》讲述了一个偏远的收容所中的故事，该收容所由神秘而可怕的甘比医生掌控，这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在深渊》中的疗养院和莫拉雷斯父子。不同之处在于，后者以逃离令人窒息的环境和秩序为结局，而前者则是打破枷锁，勇敢反抗，展示了重建秩序的意愿和行动。

这或许也是回忆录和小说的区别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