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大闹天宫的猴子,大约确实是死了。”
关于猴哥的一切,总是显得悲情,看着桀骜不驯的他被社会磨平棱角,看着他成为波澜不惊的旁观者,太难受了。
没有什么阴谋论,六耳被一船花果山瓜果顶替的一生,因为他是孙悟空,才能发声检举,而那些普普通通被顶替的倒霉蛋,连发声的机会都没有。
李长庚的取经职场日记,上头从不明示,全靠揣摩,协调各方,东奔西走还要抓紧报销,最后成为金仙,只留浊念在人间。
所谓的九九八十一难,全靠大家演技,来刷履历罢了。
神明子弟犯了罪,找个无跟脚的背锅就行了;这个项目好,各方都想塞人进去镀镀金;申请下来就外包出去,层层克扣,崩了全部叫苦不堪;体系根深蒂固,抱团严重,只能外招新人打破僵局,新人是谁并不重要。
但是好在还有心软的神,就像吴刚伐桂,虽然知道什么都留不下,没有意义,但是身在其中就已经有意义了。
“很多人间执念我们无法理解,但不代表那些痛苦就不存在。”
摘抄:
上头天天净整阴间玩意儿!我们简直忙不活。
观音回眸道:“老李,你说咱们护送玄奘这一路渡劫,揭帖里的主旨精神是什么?”
“救苦救难,普度众生啊。”李长庚立刻回答。
“没错,咱们这一路的劫难设计,都是围绕这八个字来的——你说仙界那么重视根脚,为什么不在揭帖里宣扬关系深厚、手眼通天?”
“因为这个……总不好拿到台面上来说吧?”
李长庚为难地揉了揉太阳穴。沙僧也是,六耳也是,他最怕就是这种只要个说法的愣头青,要别的还可以协调交换,一说讨个说法,就几乎没有转圜余地了。
所以你让对方私下里赔偿怎么都行,但要逼公开表态,性质就截然不同了。仙界有些事可以说但不必做,有些事则可以做但绝对不能说。
很多人间执念我们无法理解,但不代表那些痛苦就不存在。
一缕神念猝起,倏然点亮灵台。是了是了,早知道不去管这些事,便不必沾染因果;不明确表态,便不用惹出麻烦;收起同情与怜悯,也就无需为没完没了的琐事负疚了。
李长庚知道,体系这玩意儿一旦成长起来,就会拥有自我的想法,就连佛祖的意志也难以与之同心无漏。佛祖大概对正途弟子抱团多少有点无奈,这才决定开个方便法门,从正途之外引入些新人。
所以,并没有什么惊天阴谋,不过是凡尘中每日都会发生的事罢了。只不过孙悟空和六耳一个资质高绝,成就惊人;一个执着顽固,只认死理,这才让这一桩冒名顶替的勾当格外刺眼。
至于三星洞外门其他被冒名的倒霉鬼,只怕连发声都没机会,不知埋没了多少在地府里。
世人包括观音在内,都以为六耳变成孙悟空,是为了骗过取经人的眼睛。只有李长庚明白,那不是它的本意。它只是走投无路之后,被迫用最极端、最绝望的行为向三界发出呐喊:“孙悟空”这个名字、身份和命运,本是属于它的。它唯有如此,才能争取到一个说法。
这点破事,我在五行山下花了五百年,总算琢磨明白了——这天道啊,无非就是替来换去,演来装去。我偷了它的命,别人又拿我的命去演,说不上哪边更荒唐。那篇揭帖说得也没错:我俩真的是一体两心,它是被镇前愤怒的我,我是死心后苟活的它。
超脱因果,不是不沾因果,而是沾而不染,只存己念;太上忘情,也不是无情无欲,而是心无挂碍,唯修自身。
那只大闹天宫的猴子,大约确实是死了。
那和煦温润的笑容,似是千里万里之外的阳光照彻琉璃,只见灿烂却无甚温度。那是一种遥远的和善,是斩断了一切俗因之后的通透。
吴刚伐桂,就算不留下任何痕迹,也乐在其中。有时候创作亦是如此。
摘录来自
太白金星有点烦
马伯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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