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尔泰在《老实人》(Candide,1759)第23章一开始就对战争进行了多方面的批判。与小说同名的主人公憨迪德(Candide)和一位名叫马丁的荷兰摩尼教哲学家旅伴来到英国。一开始就是一句著名的台词,马丁说英法两国都是一样的蠢货,仅仅为了争夺“加拿大的几英亩雪地就大动干戈”便是明证。“他们花在这场美丽战争上的钱远远超过了整个加拿大的价值。”伏尔泰搭建好了舞台,开始正面攻击一个更尖锐的主题,即严厉武断的海军刑法:
海岸两旁人山人海,他们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个大块头被绷带蒙着眼睛,跪在停泊在港口里一艘军舰的上层甲板上。四名士兵面对着他,每名士兵径直对着那个大块头的脑袋近距离地开了三枪,整个世界一片宁静。岸上看客对此心满意足。
“怎么回事呀?“憨迪德说,”是哪个恶魔这样到处发威呢?”
然后他问旁人,在这么庄重的仪式中被枪毙的那个大汉是谁。
“海军上将,”他们答道。
“为啥要枪毙那个上将呢?”
“因为他杀的人不够多。他与一位法国海军上将作战,人们却发现他离那位法国上将不够近。”
“但是,”憨迪德说,“前者离后者的距离,与后者离前者的距离不一样远么?”
“你说的无可争辩,”他们答道,“但在这个国家,时不时地杀死一位海军上将是件好事,因为它可以鼓励其他上将去杀死更多的人。”
憨迪德被所见所闻吓得不知所措,非常惊骇,他不想踏脚上岸,马上与荷兰船主讲好价钱,叫他把船开到威尼斯去;哪怕这位船主可能像他在苏里南遇到的那位船长一样要蒙骗他,他也顾不得了。54
这一插曲是根据一则令人震惊的真实故事改编的。就在《老实人》出版的两年前,英国海军军官约翰·拜恩(JohnByng,1704-1757)在“君主”号皇家海军舰船甲板上被行刑队公开处决。军事法庭作出这种极其残酷的判决,目的是惩罚拜恩在1756年梅诺卡岛(Minorca)海战中败给了法国将军拉·加利索尼埃伯爵罗兰·米歇尔·巴林(RolandMichelBarin,1693-1756)。法庭认为,在拜恩率领的第一批战列舰遭受法军重创而第二批战列舰又无法行驶到全副武装的法国舰队加龙炮射程之内的情况下,过于谨慎,没有根据情况的变化调整传统战术。这次海战,英国舰队损失惨重而法国舰队则无一损失,拜恩败退至直布罗陀,未能完成削弱法国舰队和救援马洪港岛上最后一支英国驻军的作战任务。法国海军大胜,占领了梅诺卡岛,法国王室和新闻界大肆宣扬。作为七年战争的一场开局之战,这是一场具有象征意义的胜利,也具有战略价值,特别是在制定《巴黎条约》和用梅诺卡岛换回法属安的列斯群岛和布列塔尼海岸附近的贝勒岛之时。正如这次事件和伏尔泰的叙述所表明的那样,战争的残酷和代价远远超出了战争本身。罪行不仅是敌人犯下的,而且也是军人愿意为之献出生命的国家犯下的。
像伏尔泰这样的启蒙思想家对战争和士兵进行了辛辣的抨击。这些作家继承了兴盛于17世纪的反战和反军事批判的传统。正如皮埃尔·科奈尔(PierreCorneille,1606-1684)在戏剧化地重述贺拉斯三兄弟[]的故事一样,詹森主义者布莱士·帕斯卡(1623-1662)谴责了如下观点:杀害邻国公民是完全可以接受的甚至是道德的,而杀害邻居和同胞则被视为犯罪。帕斯卡《思想录》(Pensées)是在他死后的1670年发表的,书中“人的狂妄与虚荣”一章的第47段展示了如下讽刺:
你为什么要杀我?⸻那又怎样?你不是住在水的另一边吗?我的朋友,如果你住在这一边,我会是个杀人犯,杀了你便是非正义的。但既然你住在了水的另一边,我杀你就是勇敢的行为,这便是正义。”55
在“论痛苦与快乐”一章中,帕斯卡评论道,战争发生的方式非常可憎、非常奇怪:一个君主向另一个君主宣战,但两人都舒适地坐在自己的王座上发动内阁战争,而成千上万的、相互间没有争吵的男人们必须在野外捉对残杀。他一语中的,重申了他对战争的反讽:对人类犯下的可憎行为,如果是在战争时期对敌人犯下的,就往往被认为是道德的。帕斯卡说:“盗窃、乱伦、谋害儿童、弑父,所有一切都在‘道德行为’中占有一席之地。”这句嘲讽的话,在后世的伏尔泰在其作品中多次提到。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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