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我而言,所谓生活,不过吃喝二字。人间千般景致万般趣味,最最打紧的,便是解了馋吻,祭了五脏庙的美食。那是入喉间冬日的暖汤,夏日里头的清凉,离别的酸楚,相爱的蜜糖。那是日日夜夜的故事,分分钟钟的情愫,刹那弹指间的缱绻。
《庄子.逍遥游》:“适莽苍者,三飡而反,腹犹果然。” 这句话就是“果腹”一词的由来。我尤不喜,但求果腹的生活,光是听着便觉得索然无味,毫无趣味所言。家母便是这般的人,对于美食毫无情趣,总是寥寥吃个几口即可,仅仅满足生存所需。最常同我说的话便是:“吃饭真是太累人了,还是植物好做光合作用就行了。”每每我都不能理解,这般多的美食,这般多的滋味,有时候光是想想都垂涎欲滴,怎么摆放到面前了,还能不为所动,反为所累。于美食一道,我终究是不能同家母为知音了。
好在喜好美食的老饕比比皆是,梁实秋先生便是同道中人。梁先生是北平人,胡同里大家族的少爷。吃食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讲时令节气,讲技艺匠心。从文字的只言片语中可知受其家君影响颇深。也感受到北平那皇城根下的美味。
那个时候的帝都还不叫北京,叫北平。那个时候北平的菜系还是济南帮,烟台帮的天下。那个时候的饭庄还是人情的天下,老主顾便是他们的脸面。厚德福楼的店家因给的宴席价位过高,而起开了陈年埋土的花雕酒。常去的正阳楼会熟稔为你上起你总点的几样菜品。玉华台的跑堂会私声提醒“二爷,今日的烩虾仁莫要点了,不新鲜。”若是跑错饭庄点错了当家菜,是会被人当成外行嘲笑。你若敲了碗盘掌柜的会归罪跑堂照顾不周,当即挑开门帘让人卷铺盖走人的。那个时候的潦倒旗人,会吃了半个梨便冲进风雪中,只为半只梨子配些红丝。那个时候……
自梁先生笔下所出口涎欲滴的美食承载着他记忆中的北平时光,那不是美食的盛宴,是时光的咀嚼。厚德福同正阳楼早已不在了,那神乎其技的瓦片鱼和一团一尖的天津螃蟹及大甲汤,怕是此生难见了。玉华台和北平饭庄倒是开到如今:玉华台延续至今的淮扬菜系,那透明的虾饼和小笼包早不出售了,倒是烩虾仁还存着,不知是否同当日的北平同味。北平饭庄的炒肝尚在,味道尚可。月盛斋的烧羊肉如今也可真空装袋,网上售卖了。但总觉得少了一点温度,一点热气,一点烟火。那感觉有点像《舌尖上的中国》中所说的锅气,那初离了火之后,不远不近,不徐不缓,上桌的刺啦声响。每每想到如今,便又唏嘘起来,这个无比便利的时代,埋葬了那热气腾腾的锅气。
看过的美食剧里,总是说要用心做美食,把心意放到美食中。不光是对于食物的崇敬也是对于生活的崇敬。而如今连锁遍地,快餐满街的时代。这种崇敬便也被冰冷的机械所冲淡,被流水化作业的价值所取代。食物,倒真正的只能算做果腹了。所以我总是喜欢流连于街道巷口的苍蝇小馆子,虽然卫生堪忧,但那热气腾腾的烟火气息却足以慰藉人心。近来无意中发现,就是这些小馆子也开始向着现代化看齐,使用些半熟,全熟的菜包时,心下很是怅然。这日后,怕是极难到不计工本,不怕功夫,追寻本心的烟火气喽,可叹,可叹呀……
苏老赋“尝项上之一脔,嚼霜前之两螯;烂樱珠之煎蜜,滃杏酪之蒸羔;蛤半熟而含酒,蟹微生而带糟。盖聚物之夭美,以养吾之老饕。”任沧海桑田,历史变迁,前人葬而后人继;美食传承,摒弃,创造,新生,同时光同在。有人便有美食,便有对美食的不断求索,此道绵延无绝期。思此,便也解开心怀。举杯协梁先生遥敬苏老,共唱“盖聚物之夭美,以养吾之老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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