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尔 2023-07-30 22:14:25 湖南
《未完成的启蒙》366面写到陕西“真儒”李颙,称赞他是“平民儒学家”。《李颙集》有他写的《真公谕属》一文,记录西山真公在长沙做官,曾经有诗言志:“从来官吏与斯民,本是同胞一体亲。既以脂膏供尔禄,须教痛痒切吾身。此邦素号唐朝古,我辈当如汉吏循。今日湘江一盃酒,便烦借作十分春。”本是同胞一体亲,的确是平民儒学的境界。这样的为官一任的春天时光,我也相信存在过。只是,历史上送春、伤春、怀春、惜春的时候太多,春和景明的时候,实在不多。如何永葆启蒙哲学家康德所追求的永久和平呢
李颙在《富平问答》谈到自己的求学经历,开始“于经史子集,旁及二氏两藏,以至九流百技,稗官小说,靡不泛涉”,中年后“始悟其非”。可惜我们没有看到具体详细的觉悟过程。不过,我们猜想,他自己的悔过经历,可能有助于他推出“悔过自新”之说。他的《悔过自新说》解释说,过去先贤教导“无非欲人復其无过之体,而归于日新之路”,从中可以看出,他的理论基础还是人性本善的儒学:“性,吾自性也;德,吾自德得也”,“新者,復其故之谓也”。因此,他的悔过自新,实乃弃恶从善,而人之初,性本善。
李颙所作《知州知县之职》一文,可以视为“悔过自新”的一个具体案例。文章分三部分:第一部分讲如何做才算真正的民之父母。第二部分讲现实中的父不父母不母的实况。第三部分讲人对比民之父母的要求,发生忏悔,悔过自新。文章写得可谓苦口婆心,诲人不倦。这样的文章,我们看了,有点似曾相识,不免发生联想,想起离我们不远的当代历史上的焦裕禄榜样和老三篇语录,而对于其实际效果,不免产生计较。因缘巧合,我们还要想起离李颙不远的作家蒲松龄的官场小说《梦狼》中一段对话,小说中,老弟看到当官的老兄的腐败场面,痛哭相劝,老兄坦言:“弟日居衡茅,故不知仕途之关窍耳。黜陟之权,在上台不在百姓。上台喜,便是好官;爱百姓,何术能令上台喜也”。假如李颙看到《梦狼》中的这段话,他这样一个讲求实行的学者,将如何面对生活实践与他的理论之间的差距呢?将如何看待自己文章未来的实效呢?他说他晚年的读书志向完全改了,不再读野史笔记之类的文字了,他不知道,他因此失掉了多好的让自己“悔过自新”的机会啊。施亮兄评价其悔过自新说是“一个生命的不断发展”,是“实现自我生命之更新”,可能还过誉了。悔过自新的生命,应该是保持生命的开放状态,从阅读的角度看,应该保持阅读的开放,从他者那里得到自己更新的力量。
我们还要想起钱锺书为杨绛的《干校六记》做序,说缺“记愧”,又说“最应该惭愧的也许最不会惭愧”。《干校六记》的“愧”,相当于李颙《悔过自新说》中的“悔”。作者谆谆教导忏悔,万一那些最该忏悔的人偏不忏悔呢?蒲松龄的小说,钱锺书的序言,从写实和知心两个角度,让我们对于李颙“悔过自新说”的实效,不免深思熟虑起来。我们认同施亮兄关于“欧洲文艺复兴与思想启蒙运动中,许多启蒙思想家纷纷提倡忏悔精神”,我们也知道卢梭的《忏悔录》和托尔斯泰的《复活》都充满了忏悔的精神,我们甚至猜测李颙的“悔过”说可能得到基督教的“忏悔”仪式的启发,但是,我们还是不能太迷信悔过的自我批判的力量。历史往往惊人的相似。李颙身历亡国之痛,提出了他的悔过自新的治病药方。几百年之后,钱锺书也在经历改朝之乱后,于《阅世》诗中道出了觉悟的启蒙之声:“对症亦知须药换,出新何术得陈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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