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读之前,我以为会读到一部饱经霜雪的苦难史,要面对的是一群走出黑暗后坚强隐忍的好人——读了之后才知道,我的预设有多么疏离,有多么自以为是。比起受难者的历史身份,他们首先是真正具有生命力的鲜活生动的人;比起怜悯、体恤、尊敬等小心翼翼的情感,他们更值得我的喜爱,理应成为我的云朋友,甚至是不必讲道理的人生导师。他们真的太可爱了。
睿智幽默的华仔和快乐活泼的阿崧,陪着对方慢慢生活,陪到有一个人先走了,留下的还要讨论他到底是去了无聊的天堂还是挤满了牌友的地狱;独自在山里住了58年的杨四妹终于搬进了康复院,适应能力等同于穿越剧里的主角,不会用的东西就学着用,来不及学的就自己研究琢磨(譬如把湿巾一张张晾干),听不懂其他老人们的话也不妨碍一来一往聊得起劲,眼里的世界“干净又新鲜”;快90岁的余伯爱读书爱学习,学会了用智能手机上网,听各种观点的新闻,用病后的畸形手指一笔一笔划下读后感。还有躺在病床上“推销”自己遗体的郭增添,开着三轮车什么忙都抢着帮的林新来,风风火火爱显摆、做饭像德善妈妈一样大手笔的胡伯,说不出话只会好奇地看着大学生们、越看越开心的蘑菇伯伯……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曾经吃尽了人间的苦,包括而不仅限于麻风病的突然发作、康复后留至晚年的各种后遗症、亲朋的疏离抛弃、乡亲社会唯恐避之不及的长期歧视,以及生活本身的种种困窘。不幸的是医学技术和科普知识的时代局限禁锢住了正常人生,幸的是遥遥孤岛上康复医院里相依为命的群体种下了新的生机。因为地理位置和健康人由心理推及的物理距离,他们客观上拥有了大片自由耕种的土地,获得了更丰沛的物质条件;在身体和社会眼光都完全康复之后,老了的他们依然能延续熟悉的在地生活。吵吵嚷嚷,热热闹闹,拄着拐杖围坐在村口的树下,一起过好剩下的每一天。
同时也很好奇作者是如何知晓他们的故事,参与到他们的生活当中的。直到最后一章之前,“我”的角色效用并不突出,只会给她专门留东西吃,把她当女儿一样对待。作者说自己“整天在村里游来荡去”并没有做什么事,可十余年的时光里她从一个偶然来做志愿者的大学生开始,做社工、做医院文职,牵牵连连,心内总有一根绳绑在岛上,早就超出了过客的身份。她可以毫不客气地去老人家吃饭、聊天、吃零食,跑到房间里呼呼大睡,直呼其名摸摸头顶;同时,也帮助他们处理生活的各种琐事,聆听他们的过往,帮他们寻家。陪伴彼此,分享快乐。
人与人交往最简单也最难的准则,无非真心换真心。即使历经沧桑但仍然至诚至善的麻风病康复老人们,遇上了同样善良温暖的作者,微光碰微光,才能擦碰出闪亮的触动人心的光芒。
“是啊,我的朋友们一个一个离开了。坐在刘大见的玫瑰园那儿我突然想到,跟一朵玫瑰花交朋友,总是要面对它的凋谢的。”
人生进入自然选择的最后一程,离开是每时每刻都可能发生的必然。很多故事无法再更新,老人们的鲜活面孔最终定格在了音容笑貌——还好还有文字。“在我这里,他们还会活下去吧。”有这本美好的小书,远方的朋友、家人便可以永远留存。回望世间的苦,笑拥所有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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