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和老婆一起出门散步时,路过一个繁忙的十字路口。路口正中间躺着一只死去不久的血肉模糊的白鸽。尽管车流如龙,城市秩序照常,但我们不能在那停留太久,只能匆匆离开,心中不禁感到遗憾。
我们猜想它是在低空飞行时与汽车发生了意外相撞。尽管城市里鸽子到处可见,但事实上除了智商高且被人类长期驯化的动物(如狗和马),其他在城市中长期与人类共存的动物很难根据人类行为来调整自己在自然环境中的行为方式,尤其是对于突发状况的反应。我之前在研究猫的行为学时注意到,猫的大部分行为都是一种固定和刻板的条件反射,它们几乎不会考虑因果关系。举个例子,在流浪猫和狗同时生活的郊区,猫发生车祸的概率远远大于狗,因为猫在发现车辆时的第一反应是四处乱窜,而这反而可能导致与车辆的碰撞,而狗则会在心里形成因果关系,老老实实待在原地等车过去。猫如此,鸟又该如何应对呢?
这让我想起了沈从文在《湘行散记》中描述的“羔羊夜鸣鸭窠围”场景。那是一个典型的沈从文风格,作者与世界保持合适的距离,在亲近的同时又有一点点缓慢上升,但并不到俯视众生的地步。
作者用了“固执”和“柔和”这两个词来修饰夜晚听到的羊叫声。这不可能是随意安排的,因为作者还重复了一遍这两个词。我想从后面一个词开始讨论。“柔和”给读者的感觉无疑是一种明显的悲悯,同时带有一丝宗教气息,象征被离开母亲的羔羊,它们是柔弱的、无助的,即将这里的羔羊并不是沉默的,它们以一种单调和固执的方式叫喊,甚至不是哀鸣,只是纯粹的叫声。正是这一点区别,将这场景与托尔斯泰笔下的宗教场景区别开来。即使是固执的条件反射,在沈从文这里,生命仍然需要对无常的命运做出某种反应。
这就是所谓的“固执”。如果“柔和”所指的情绪是对无常生命的怜悯,那么指出生命在命运面前的“固执”,几乎是将这种情感提升到慈悲的境地。这种固执是动物的本能,当然也是人类的。沈从文笔下的人物在从那个停滞的原初空间投射到一个充满变化和不稳定的时代中,几乎人人都带着这种不经思索、不自觉的固执。在《湘行散记》的另一篇《一九三四年一月十八》中,水手们身上也出现了这种固执的具象化,投射到肉体世界中。
正当我划着小船通过第一道沙洲时,看到一艘大船搁浅在沙洲上。一个水手赤身裸体地跳入水中,想用肩膀的力量使船移动,但一下水,他立刻被急流卷走。我听到了岸上人们沿岸追喊的声音,水中的人大概也回应了一些遗言,过了一会儿,他消失了。这个沙洲有九段。站在船上的人看来,这件事再平常不过了。
在这里,我们看到了沈从文多次描绘的一种生命形式,它并不是田园诗般的,其中充满了无意义的残酷,就像被条件反射惊动后被工业文明的成果碾压成碎片的野生动物。沈从文对这种生命形式的态度非常复杂,整个精神世界几乎无迹可寻,无法用一个词来概括。我们只能说,他试图在文字中永远保留某种生命形式,它既具有动物性,也显示了人类的尊严。
因此,在城市的深夜,我最后一次想起了十字路口上死去的白鸽,以及我们在它身上的无数倒影。我好像模糊地理解,即将死去的羔羊如何能引起停泊者内心的忧伤,同时也是一种“柔软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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