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柳人家新声舞琴，别离情已非往日

初识《蒲柳人家》，是在初中的语文课本里。课文是从小说中截出来的，只截了很短的一部分，没有结尾，读起来自然很不过瘾。文中没有生僻字词，遣词造句的方法又不是应试作文所取的，一个没讲完的故事又很难让人从中提炼出深刻的思想感情，简单来讲，就是“没有考点”，于是语文老师讲那堂课也讲得别扭。

一堂课结束，连文章作者的名字也没记住，只记得文章的标题是“蒲柳人家”，主角叫做“何满子”——是个词牌名，还有一个“一丈青”——和扈三娘的绰号一样。

这样几个名词在记忆中却有着很强的生命力，以至于十几年后，仍然和人说，不知道编教材的人是怎样想的，编了一篇如此不像课文的文章进去。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在课堂上讲的故事，却实在适合在晚饭后读，一边读一边和家人讲，读完以后，便会情不自禁地说：“刘绍棠真是个才子！”再看一眼他的寿数，就不免要叹一声“可惜”。

刘绍棠的笔，是从说书人的口中继承下来的，也是从唱戏者的身上继承下来的。他似乎把锣鼓点藏在了字里行间，只待读者一读，便响声大作，把戏台搭进读者的脑海中，演绎村里村外、房前屋后发生的喜怒哀乐，各色行当纷纷登场。

一丈青大娘与何大学问，大概就像万氏和宋士杰（《四进士》）；柳罐斗活脱脱是另一个萧恩（《打渔杀家》）；吉老秤是花脸，作派一定和焦赞一模一样；周檎是杨宗保似的小生；豆叶黄是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丑婆子；郑整儿和杜四都是丑，一个像是《小放牛》里的牧童，另一个则像落魄的汤勤；望日莲、荷妞、云遮月都是花旦应工，却又个个不同，望日莲有太多悲苦，像柳迎春（《汾河湾》），荷妞泼辣，像韩玉姐（《勘玉钏》），云遮月有侠气，像小青蛇（《断桥》）；何满子当然是个娃娃，如果是丑角来扮，或许更可爱些。柳梢青、柳叶眉父女，也像萧恩、萧桂英父女，只是不打鱼，而是种瓜。而柳叶眉还有些像十三妹的地方。柳梢青的命运比萧恩好得多，柳叶眉的命运也就与萧桂英不同，与十三妹也有分别。

在刘绍棠的笔下，每一个角色所身处的，都是和古人完全不同的环境，他们的选择也就带有鲜明的时代烙印，这一点在女性角色上表现得更为明显。在《瓜棚柳巷》中，柳叶眉一手促成了吴钩和花三春的姻缘，却绝对不可能像十三妹一样去做“二女共侍一夫”之事，直到故事结束，柳叶眉的爱情仍然悬而未决。在写作时间更早的《田野落霞》中，主人公杨红桃在摆脱了过去的纠缠以后，也要面对一个难以预测的未来。在写于九十年代的《黄花闺女池塘》中，“黄花妃子”从未现身，而金褥子这个女人则从旧社会的底层一路摸爬滚打，最终承包了原本属于女神的池塘。而她们的结局如何，可惜刘绍棠没有时间继续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