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魔术师": 把无限植入有限，有限供养无限!

大海无限，而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个体有限，而一代又一代人类力量的传承又是无限的。有限中植入了无限，有限再供养出无限。无限的阔大、恢宏、磅礴、繁复、丰富，无限的善良、美丽、宁静、平和、包容。这些部分，直接或间接与人有关。

小说集《海边魔术师》依然写的是些边缘人。只不过，到最后，微渺的人，或淡化，或升华，近乎无人。天地一体，全是各种生灵的暗影浮动。

作家孙频早年写作，关注点是人性的酷烈。那时年轻，看到了一些暗黑之物，难以自我消化，难以自我和解，倾向于把自己藏起来，写出生猛激烈的感受与理解。孙频说，那个自己较脆弱，不够宽厚，难免偏执。随着写作的深入，孙频在笔下人物身上注入更多悲天悯人的元素。精神性的部分变多了，《海边魔术师》中的刘小飞、《海鸥骑士》中的幻影父亲、《落日珊瑚》中的阿梁，皆是来教“我”学习领悟生活本质的精神导师。并且，随着“我”的不断领悟，也理解和抵达了以前不太理解甚至有过误解的人：消失不见的哥哥刘小飞，选择跳海的幻影父亲，与我形成竞争关系却从未出过远门的阿梁。

与孙频写作最初一脉相承的是，现实依旧是那个大大的黑洞，边缘者在黑洞面前什么都不是，转眼间可能自我碎裂，变成齑粉。孙频一直写人的渺小与死亡，写人在苦难面前的不堪一击。但是，与二十多岁时写作情况不同的是，这些年，她用脚步丈量大地，深入北方与南方、山林与海岛，触摸它们的肌理纹路，渐渐习得一个更广阔更通透更丰富的自我。先前作品中可能存在的二元对立，比如生与死、成与败、爱与悲、尊严与卑微、蛮荒与文明、出走与回归，已不再有绝对的界限与区分了。毋宁说，它们看似相反，却是事物的一体两面。如今作品中的主人公，独立，坚韧，顽强，内省，靠着自我洁净的灵魂，承担和消化所有。在我看来，她创造的各色人物，具备海洋与大地的属性，也兼具一点精灵、巫师、鬼魅、植物、神、兽的气质。

孙频有着强大的学习能力。她是北方人，小说中俯拾即是的海岛方言，无疑是她经过深入观察、调查、学习的结果。按理说，她最多知道些北方常见植物，可是动辄十几个复杂强悍的亚热带植物名，其特征、习性、颜色，在她笔下信手拈来，轻盈地吐出，仿佛是，她俨然一名土生土长的海上居民，拥有一座巨型的丰富植物园，里面种植的东西，她全部养过摸过疼过。对它们，她有着比对人更深厚的感情。更让人惊奇的是，孙频充分调用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把许多植物赋予神性或巫道的气质，与人和动物的灵气和气味相通。“在一个万物并存的时空里，只要有适合的条件，万物皆可复活，皆可能拥有生命。”她相信万物有灵，刻画的一事一物中，皆可看见自己。

现实的世界是坚硬的，爱无疑能融化一切。在前两部作品中，孙频写就了一些真挚又稀有的亲情。《海上魔术师》里，母亲去世，哥哥为了照顾好妹妹，干坏事去偷窃，妹妹后来有些讨厌和排斥哥哥。等哥哥消失后，她也长大了，工作了，明白了生活的不得已，陪着父亲去寻找哥哥，逐渐理解了他的核心。《海鸥骑士》中，父亲是个幻影一样的人，常年在海上孤独劳作，他去世以后，儿子接替他上了船，在同样的生存处境中，儿子也踏上了理解与爱戴父亲的旅途。理解在某种程度上即是爱。这些温情的部分，是孙频作品中出现的较大变化。也许我们能猜测，写作十来年，作者对人生的理解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她曾说，我艰难地把自我的一部分推倒并重建。所以，不管是对生活还是对作品，她的内心有感恩，有平静，有从容，有敬畏。而真正的核心，是她建立了一个别人夺不走的自己。只是很少在她的作品中看到通透、般若的爱情关系。是不是后面她会在这方面有所突破和创造呢。我感觉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