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冷不熱之際。蜷於室內讀《狄仁奇案》。讀著讀著。總覺得有些眼熟。細細回想。不正是小學五年級那個暑假。父親帶我坐綠皮火車回雲南時。在車上給我買的第一種狄公案小說嘛。還記得大紅的封面上印著大大的獸首門環。夜幕低垂之際。我恰讀到狄公為破解密室殺人案而坐在死者的位置上。突然間毛骨悚然那幾段。嚇得我差點扔書而號。好在抬頭一望。硬座車廂裡滿滿皆是人。這才放下心來。
一晃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彼時看小說。看情節。如今重讀高羅佩自行改寫為中文的《狄仁傑奇案》則更想看看情節之外的東西。比如高公的中文造詣和古典情懷。第十九回寫到狄公為勘破這兩樁糾纏在一處的疑案。往城南山中訪一位高士鶴逸先生的場景。其描寫真是淡泊滋味長。沒有深切地為古典文化涵養過的人。一定寫不出這樣藴藉的文字:
“出了南門。來到南山山麓。一看遍山茂蔚。樹木遮滿。紅葉蕭蕭。秋意方興。二位下馬雇人代為看守。於是覓徑步行。爬上山來。到了山頂。四下一望。爽目清心。與城內大不相同了。覷望休息一會。再往山後下去。
小徑荒涼曲折。夾溪水聲。空林鳥語。顯得格外岑靜。經過一座山橋後。沿溪而行。遙見一家茅屋。半露半隱在一叢紅樹之中。下面一條草徑。引他們直達到一片籬笆跟前。
在小小竹門裡面。又是花畦綜錯。摻雜於疏松山柳之間。秋菊多種。爛漫紛開。都含有幽芳自賞之趣。狄公一看。紅塵之中竟有如此仙境。贊嘆未已。
來到一座草堂前面。茅茨土階。垂青掛綠。狄公二人緩步輕入。見廊下有一老人。布衫素履。鬢髮蒼蒼。箬笠蓋頂。持著一把水壺。正在俯身灌花。一股幽香。撲人鼻孔。
老人似未理會有生人到此。狄公趕叫一聲道:‘鶴逸先生在家嗎。’那老人聞言。抬頭一望。並未答言。僅向屋中一指。示意讓他們進去。然後放下水壺。繞到後面去了。狄公見老人脫略不拘。深表欽仰。於是邁步進人屋中。洪亮留在外面。沿階坐下。正好休息。
且說狄公進到屋來。舉日一看。屋中只有一些竹几木凳。幾盆花草外。並無陳設。雅淡靜肅。滌除了他一胸煩難。即坐了一會。也自覺恬靜下來。他又一掠目。見正面牆上懸著一個小小中堂。寫的是禪語十四字。筆力十分雄渾。偈曰:
出門只有兩種路。
蚯蚓鑽泥龍上天。”
這樣的寫法當然是古已有之。我印象尤深的是《醒世恆言》裡一篇《灌園叟晚逢仙女》。拋開那些懲惡揚善的奇遇。對灌園叟的形象塑造便已有此類的淡泊之風。不知高公當日有沒有受此影響:
“就在大宋仁宗年間。江南平江府東門外長樂村中。這村離城只去二里之遠。村上有個老者。姓秋。名先。原是莊家出身。有數畝田地。一所草房。媽媽水氏已故。別無兒女。那秋先從幼酷好栽花種果。把田業都撇棄了。專於其事。若偶覓得種異花。就是拾著珍寶。也沒有這般歡喜。⋯⋯
遇開放之時。爛如錦屏。遠籬數步。盡植名花異卉。一花未謝。一花又開。向陽設兩扇柴門。門內一條竹徑。兩邊都結柏屏遮護。轉過柏屏。便是三間草堂。房雖草覆。卻高爽寬敞。窗槅明亮。堂中掛一幅無名小畫。設一張白木臥榻。桌凳之類。色色潔淨。打掃得地下無纖毫塵垢。堂後精舍數間。臥室在內。那花卉無所不有。十分繁茂。真個四時不謝。八節長春。
⋯⋯那老者因得了花中之趣。自少至老。五十餘年。略無倦意。筋骨愈覺強健。粗衣淡飯。悠悠自得。有得贏餘。就把來周濟村中貧乏。自此合村無不敬仰。又呼為秋公。他自稱為灌園叟。”
其中還有一段主客吃茶的小場面。亦是有趣:“老人似乎並沒有聽到他的話。只是啜茶不語。悠然自得。狄公也端起茶來。嘗了一口。陡覺入口清香。沁心潤脾。暗想這樣好茶,亦是前緣咧。老人見狄公舉杯細味。乃說道:‘這茶葉是昨夜置菊蕊中。今早菊開取出。涪以山溪飛泉之水。每一葉茶既飽菊香。更承朝露。故有是味。’說著又替狄公斟了一杯。”
這段吃茶場面當然不符合唐人飲茶的習俗。讀陸鴻漸的茶書。乃知道彼時並不是喝如今形式的撮泡茶。而是加鹽加姜。煮來煮去。簡直是喝湯一樣。不過這是小說。自不必如此嚴謹。這般高逸的吃茶法倒是很像沈三白《浮生六記.閒情記趣》中寫過陳芸的製茶之法:“夏月荷花初開時。晚含而曉放。芸用小紗囊撮茶葉少許。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韻尤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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