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岫的《逝水東流》最沉痛的部分自然是父親李廣田的冤逝。她把父親臨死前的幾封信列舉出來。信中文字平實冷靜,絲毫不像決意自沉之人那般決絕。李岫敘說經過的字行間也著意點出李廣田的死未必是自殺的疑竇。然而,無論如何,斯人已逝。痛何如之?
“從十月十九日起,父親連續三個禮拜六都有信給我。這是父親給我的最後三封信。第一封信上說:爸媽身體都很好,可以放心。張奶奶還在,她在想盡一切辦法搞吃的。媽裝假牙後不習慣,現在已經習慣了,吃飯無間題。信後署名陸二翁,時年六十二歲老翁之意。
十月二十六日。又是一個禮拜六。父親在給我的信上說:今年似乎比往年冷得早。阿姨家有暖氣。小忽雷不會冷的,不過冬天來了,不能在戶外活動,就沒有那麼多樂趣了。又說:今年昆明天氣也太奇怪,總是下雨,下雨,已經下了多少天了。晝夜淅淅瀝瀝,當然也就冷起來了,簡直想烤火。買炭很困難,還是張大爹幫忙,他同張奶奶費了很大的力才買了幾包栗炭,很貴,只能煮飯用,不能生火盆。人家有力氣的人還可以去排隊買點煤或買點煤末做成煤球,我們就不可能,只好浪費一點燒栗炭。那天買栗炭回來,我幫張大爹搬運。不但兩手是黑灰,連鼻子眼睛都是黑的,大家相視而笑。”從這封信看出來,他對生活並未失去信心,而是盡量克服生活上的一切困難,相信自己的問題是能夠得到解決的。
十一月二日,又是一個禮拜六。父親在給我的最後一封信上寫道:姑母,婁姨等人對小忽雷這麼好,令人可感。冬天的衣服棉鞋都預備好了,不愁了。如忽雷在白己家裡,也不見得能這樣細心,這樣耐心,這樣周到……現在昆明天晴了,雲淡天高,正是大好天氣,一切都好,勿念。這是父親給我的最後一封信。
出雲南大學後門不遠有個蓮花池。相傳是明清間玉庵道士陳圓圓的葬地。往日的傳說漸漸被人們遺忘,十畝清碧漣漪早已不再吸引人們。十一月二日夜,蓮花池周圍的村民們卻聽到不斷的狗吠聲。後半夜才平息下去。
十一月三日凌晨,附近紅山大隊社員出工路過蓮花池,發現池面漂著一頂帽子。他們便設法去撈這頂帽子,卻發現帽子下面站著一個人,早已停止了呼吸。這人竟是雲南大學校長李廣田。雲南大學來人打撈上屍體,只見父親滿臉是血,腹中無水,額頭一角有傷,脖子上有繩索的痕跡,身穿勞改時的補丁衣褲還是濕漉漉的。
按,蓮花池我去過好幾次。但凡入昆明城,總是願意住在雲大附近。蓮花池也就在近旁。說起來,這只是一處平常的市民休閒公園。但有兩件事不可不提。一是此地為陳圓圓之宅院舊地。
當年西南聯大遷來近旁,聯大師生時來訪古游賞,某日長衫落拓的中文系學生汪曾祺與同學雨中游此,懷古思今,意緒難明,數十年後寫成《昆明的雨》一篇,可謂白話文學極上乘之作
相关推荐
© 2023-2025 百科书库. All Rights Reserved.
发表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