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多元社会：人生多样性得以尊重

人间 7.2 [日]又吉直树/2023/台海出版社

我先前并没有读过又吉直树的作品，所以这本《人间》算是我对他的初相识。坦白讲，对我这类普遍熟稔于惯常逻辑文本的阅读者来说，《人间》的前半部分并不十分友好，混乱琐碎的讲述让使用第一人称叙述应该很容易被带入故事中的读者云里雾里。中途我一度想要放弃令我如此不适的阅读，认为自己或许就是跟作者不对付。

但出于对影岛给NakanoTaiichi的信中“你的人生就像一堆没人踩过的狗屎，干巴巴的，为什么要特意去踩呢对了，遥远的从前大概被踩过一遍吧”这句令人咋舌的残忍咒骂的好奇，我进入了小说后一半的阅读，没想到居然收获了本人今年以来的阅读体验中最不可思议的共鸣。

永山和影岛（奥）阔别十八年后在下北泽的“酒吧长谈”，其中这段绝对算得上饱蘸深情的告白，读来无人会不动容——“我当时抱着如果能在东京闯出名堂就能活下去，否则只有死路一条的心情。不想被周围的人看不起，其中最不希望被你看不起，对我来说算是生与死极度接近的一段时期。那时的你应该是从音乐或文学上获得力量，而我则是从你身上获得了一样的力量。当时我们就是井底之蛙，从井底拼命抬头看着天空。宇宙很近对吧好像真能去得了。水井跟宇宙几乎一样，还会被在海里游泳的那些小鱼嘲笑，被大鱼吓得到处跑的那些家伙自以为了不起，说我们是天真的青蛙。但我们谈论的可是宇宙呢。跟我共享这个秘密的就是你啊。”

是的！当我最青春的时候，我和一些最青春的人们在一起走过一段密度极高的岁月，绘画、音乐、诗歌杂志小说、将将萌芽的创作欲望，伴随着荷尔蒙与酒精的无休止的论辩，以及电影情节中会沾染的某些戏剧性的瞬间……这些同万事万物一样，穿过年轻的我们，然后，开启在我们漫长余生里的回响。即便在这样的短暂交汇之后，各人的目光看向各人的方向，各人的脚步踏上各人的前途，过往浓稠的日子却如同巨人的手，它随时能伸出，并将小心包覆着我身体的密不透风的膜撕碎，让氧气和化不开的记忆一同进入。

自我意识极度过剩的二十啷当岁，即便或许在肉体上是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之流，可目所能及的是整个宇宙，甚至能轻易赢过克林伊斯威特呢！凡人A的罪状在于相信自己的才能，而也想用低下的头去冲撞对方的凡人A，我们就是以“什么也没有”的态度如此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创作的凡人A，我们也是和太宰治的《人间失格》中“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的叶藏全然相悖的“生而为人我绝不抱歉”的凡人A。

携着《蜕变》给予的荣耀回归故里的永山，应该同时也是创作出这本《人间》并坦然接受自己不擅长当人的又吉直树吧。不擅长当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这人间本来就容许每一种人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