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不及待地打开这本《朝颜》,有两个原因。
其一,作者志贺直哉被称为日本“小说之神”,芥川龙之介、夏目漱石等大咖对他推崇备至,郁达夫都说,他在日本文坛的地位,可以比得上中国的鲁迅。我十分好奇究竟“神”到什么程度。
其二,喜欢这个书名。“朝颜”两个字,给人遐想的空间太大:不用修饰的简单,未受沾染的纯净,无可挽留的短暂……读过这本书,才知道“朝颜”原来是牵牛花的另一个名字,真美。
华章同人出品的这个版本,是著名翻译家楼适夷先生40多年前的译作再度出版,尤为难得。
没想到的是,志贺直哉的小说超乎寻常的简单。
就拿让他被封为“小说之神”的《学徒的菩萨》来说,写的不过是一个店铺里的学徒因为听到老板和儿子讨论某家店铺的鲟鱼饭团特别好吃,不由心生向往想要尝尝这种美味,但他的收入又无法实现这个梦想,刚好被一位贵族议员发现了这件事,便帮助他得偿所愿。
这样的题材,放在不同的作家身上,很可能会有不同的发展方向。
给余华,他可能会把学徒所感受到这个社会中的冷酷刻画得淋漓尽致。
给毕淑敏,她可能会把弱者遇到的善良和温暖抒写得催人泪下。
但在志贺这里,你看到的就是一个故事而已,作者毫无歌颂什么或鞭挞什么的意图。
若真要说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在做了好事的“贵族议员”身上时时透露出的不安感。
当他第一次在醋鱼饭团摊子前看到学徒拿起饭团,又因为钱不够而放下,被老板说“手里拿过又放下,真讨厌”的时候,他想的是“真想请他吃一顿”,但最终没有付诸行动。
后来,当他去买磅秤再次意外遇到学徒的时候,便和掌柜要求让学徒给他送货,想借机请学徒吃一顿,因为存了这个心思,他不得不登记了假名字和假地址,因为以后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的姓名下落,同样有点不好受”。
送完货,他故作随意,“你辛苦了,跟我来,请你吃点点心吧。”
他特意把学徒带到最好吃的那家,自己提前去付好款,然后“像逃走一般很快地向电车道走去”,他还不忘让老板用屏风遮住,免得学徒吃相被人看见嘲笑。
做完了这些,他却“奇怪地觉得黯然,不好受”“好似背着人偷偷做了坏事一样”。
而且,“总觉得再没有勇气走过神田的那家磅秤铺门口,而且那家醋鱼饭店,也不想再去了。”
作者并未写出议员的“黯然”来自怎样的心态。
一般理解,我们会觉得这位议员的善良,在做好事的同时,还时时处处照顾到学徒的自尊,免得他因此而觉得自己卑微。
但我更喜欢格非对这个故事的解读。
他说,这篇小说的主题,“既不是施舍或恩惠一类的‘善行’,亦非阶层或阶级反差所造成的戏剧性,而是文化与自然的对立。”
具体而言,学徒代表的是一个“自然世界”,掌柜、议员等人代表的则是“一个赤裸裸的以交换关系为基础的现代功利社会”,这两个世界本来是互不干涉的,但议员的“善行”等同于“人为制造了两个平行世界的并轨,亦即将超功利的‘赠予’行为强行植入社会性的‘交互关系’之中。”
除此之外,议员还可能有另一个担忧,“那就是人为改变别人的自然命运,其实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它无助于帮助自己想要帮助的人,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在道德上的某种可怜的优越感和虚荣心而已。”
同样的感觉,也能从志贺写动植物的小品文中窥见一斑。
比如《住在沟沿》里,写到邻居家的母鸡被猫咬死,木匠夫妻设陷阱抓住了猫,听着猫一夜哀鸣,“小鸡可怜,母鸡也可怜,造成这灾祸的猫,现在被逮住,也变成是可怜的了。”
那么,“善良”的人会不会觉得此刻就算杀了猫也于事无补,不如放他一条生路呢?
志贺并没有这样写,结局很快来了,猫被淹死了。
书的封面有一句取自这篇文章的话:我觉得这也是不可抗拒的命运,并不想从中插手。
还是格非说得好,“在志贺直哉的自然世界,尤其是其晚年热衷于描述的动物和植物世界中,自然界的杀戮、死亡,乃是随时发生的事。”
所以,杀死壁虎、扭断野鸡脖子……如此“残忍”的描写出现在书中,也就不难理解了。
志贺直哉本无意于描述伪善,他只还原真实。
直哉!志贺。
相关推荐
© 2023-2025 百科书库. All Rights Reserved.
发表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