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自己,而且恐怕上帝也帮不了我,我的问题不是宗教。我解释给你听吧。你看,那是伦敦,伦敦以外还有整个世界。因为有雾,我看不见它。但即使雾散了,我也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眺望整座城市给我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因为人生的复杂性令我震惊。我会觉得头晕目眩,就像你从书上读到一颗恒星距离地球九千万光年时,心里所产生的那种无助的感觉。我的大脑里浮现出成千上万英里管道里涌动的污水,从地铁隧道里飞驰而过的挤满人的火车,路上川流不息的行人——他们长相各异,没有哪两个人是完全一样的,而且每个人都有他痴迷的东西、失望的感觉、独特的价值观以及夹在腋下、迎合个人口味的杂志——有的关于火车引擎,有的关于饲养蜜蜂。这让我产生了一种想把他们收集起来的欲望,就像收割庄稼一样;或者叫住一个人,了解他,认同他,然后把这种行动传给下一个人——但是没有那么多时间,人太多了,很快你就会被淹没在人海中。”马克停顿了片刻,思考着这些东西。克莱尔坐着,一动不动。“让我感到难过的是,生活中有那么多东西会从你身边悄然溜走,然而,可以触动你、让你去回忆的东西却不多。艺术?它就像用套管保存的瀑布。”“听我解释。现在我和你谈话的这段时间,也许在老肯特路上,五十三路公交车的售票员正在检票;在伯蒙德赛,一个喝醉的码头工人正悄悄地爬上女儿的床;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一个乞丐正在吐痰;在匹兹堡,有人把一枚五分镍币投入投币式自动点唱机里;在中国的一个村子里,人们正在把一个神父钉在教堂的门上;在巴黎的一个地下室里,人们正盯着一个赤裸的舞女;在伯明翰的一家医院里,一位老人死在了手术台上;在德国,一个士兵在打着寒战站岗;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有个男孩尿湿了床,有个女人在因分娩而尖叫,有个运动员撕裂了肌肉,有个男人用铅笔在墙上画着淫秽的画,有个诗人在苦思冥想;在卡尔特寺院,有个和尚在念经;在新德里,一个没有腿的男人正在沿着排水沟拖着躯体前行;在巴格达,一个阿拉伯人正在挠肚子……我们没人了解或关心他人,对每个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个人的生存。整个世界都处于可怕的冷漠和自私之中——如果不是这样,我想我们都会疯掉。但作为一名作家,我痛苦地意识到生活的这种无限性。我觉得必须尝试去处理这种多样性。如果生活像一部电影,你可以随时让它暂停或放慢节奏,那么你或许可以研究它,找到一种生活模式,一种生活意义,但是你不能。即使我把生活写下来,个人经历的宝贵的原子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变成了其他东西。而且,我也没有时间去描写那些数不清的经历。”电影的可怕之处不在于它的淫荡和世俗,而在于它使人们对现实生活产生不满。逃避现实一直是无伤大雅的大众艺术的基本功能;但电影给这种逃避主义注人了一种新的、邪恶的、似是而非的可能性,映射出一种诱人的景象:新型、世俗、真空包装、低温冷冻、不同寻常的超级人生——躺在电影院的座椅里就可以间接地享受这样的生活,毫不费力。吉卜林神父正在打一场败仗。电影,或者说它所代表的整个大众娱乐体系已经被人们所接受,并成为宗教的替代品。更令人担忧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可能会完全接受它,使之成为生活的替代品。“来,听着。我经历过一些事情,也曾经像你一样,但那些没有任何意义。相信我,那样做没有任何意义。现在,有很多人认为,只要改变现有的生活环境就可以取得成功:坐车穿越欧洲,在亚洲沿街叫卖,坐船横渡大西洋等。但那又怎样呢?当你做完这些事情,那颗空落落的心还是需要去填补。你的记忆会因为短期内遇见了太多的面孔、到过太多的地方而混乱。你还不如在某个地方扎根,任何地方都可以,把根深深地扎下去,在一个小地方做好规划,好好发展。过去我已经漂泊了好几年,但一直都觉得不安稳,直到我来到一间位于脏兮兮的伦敦郊区的普通房子里。这里有一个充满欢乐的大家庭,这一家人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我感觉很棒,我有了归属感——哪怕只是寄居在这里。你很难体会这种感觉,但一定不要轻易放弃这个家。
相关推荐
© 2023-2025 百科书库. All Rights Reserved.
发表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