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自己讲过,托尔斯泰对他塑造的人物充满着爱和怜悯,而陀思妥耶夫斯基是拢着袖子,冷眼旁观着自己塑造的人物,他喜欢用第三者的“我”站在一旁几乎不带感情地稍加指点(鲁迅的作品里也经常用这种“我”的视角,比如《阿Q正传》),就算有感情出没,那也是前后牴牾着。这种牴牾,尤其表现在对人物的刻画上,即人物的两极化——正与负集于一身。如果读过一些老陀的著作,那细数一下,数数在他的著作里有多少非黑即白的人物,梅诗金和彼得.斯捷潘诺维奇可以算,前者白的发痴、后者黑的入魔,但论纯度还不及《卡拉马佐夫兄弟》里的阿廖沙,这是我读老陀作品至今读到的最有圣人腔调的完美人物,现实中这样的人恐怕很稀有,绝大多数人都是正负两极都兼而有之,也正因为都有,人就生动起来,有能量输出,单极化的人物很教条、很单薄,所以每当读到阿廖沙的出场,仙气飘飘,实在叫人看着美好,仅仅美好。遗憾的是,老陀没有完成后面的一部就驾鹤西去,否则再读读阿廖沙的成长和养成,从小到老,他能不能坚守着一直的坚守?也是非常吸引人,说不定能成为一部更伟大的作品,遗憾。
其实在阿廖沙与科利亚见面交谈时,阿廖沙就已经从浪漫主义的神坛走了下来,走向了现实。他对科利亚在意被人说可笑时,就努力开导他:“在意自己的可笑,如同魔鬼化成的自尊心,钻进人身上,是魔鬼在作祟”,进一步告诉科利亚要做自己,“现在的人不认为有自责的必要。你要做个也所有人不一样的人;哪怕就你一个人和大家不一样,也要坚持下去,不一样就不一样”。这些言语非常口语化,放在一个品格磊落的人身上,这些话就是强心剂,会叫人更磊落;相反,放在猥琐的人身上,就是催化剂,会更厚颜无耻与自私自利。这就是两极化的一种典型,也是我的过度解读,可千百年来,何尝不是这样呢?阿廖沙的师父——佐西马神父,这么高尚的一个人,死去后在他身上既没看到神迹出现,反而他的尸臭却开始蔓延,臭不可闻,圣人应该是异香扑鼻的。
再看看卡拉马佐夫家那位混账到老的老头子,简直就是一坨渣渣,老渣男一颗嘛,自私、刻薄、吝啬、放荡、好色……抢儿子们应得的母亲遗产、抢大儿子的情人,亵渎神灵、玩世不恭,啥都要就脸不要,典型的陀氏作品里的反面人物,比之前几部作品里的反面人物更叫人厌恶,这个恶人的形象在文字里呼之欲出,人人想除之,最后法庭判定其是死于大儿子之手。可这个十恶不赦之徒也难得会闪现一点人性出来,比如对待家里的老用人,像会良心发现一样,稀罕的表现出父子情,尤其对小儿子阿廖沙。
这本书里登场的人物很多,一个个打量,都是平常人物,有着七情六欲,放荡女会忠贞、忠贞女会恶毒,公诉人会才华横溢,同时自以为是,辩护人会自以为是,同时才情洋溢,甚至到一个房东、车夫、用人、学童、外国人……等等,身上矛盾的两极化无时不在,这种共性是陀氏作品的显示标志。正如圣经里那句话,即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墓志铭:“一粒麦子落在地里如若不死,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会结出许多子粒来。”不死、死,一粒、许多子粒,不正是正与负的两极化通过宗教的终极展现么?
这部名著有三块花了好多页的笔墨:阿廖沙与大哥米佳的交谈,米佳长篇累牍般一顿输出;二哥伊万与自己幻像间的交谈,如垂死之人的澹妄;公诉人与辩护人的两段讼辩,现场的看客被他们左右,读者也会被左右。其实读完后,我还是迷惑着,到底米佳有没有罪?弑父的真是他?从某种角度讲,这部《卡拉马佐夫兄弟》和《罪与罚》一样,推理元素很多,尤其是法庭上辩诉双方的唇枪舌剑,再加个陪审团,我怀疑港剧的法庭辩论,老陀是开山鼻祖,但绝不是仅推理小说,不好读,尤其对于没耐心或者阅历不够的人来讲,如果要读,感兴趣,我个人推荐译林的中译版,臧仲伦翻译,译文比较丝滑。
下面抄录一段,体会一下译文的节奏和韵律:
……现世界标榜自由,尤其在最近,可是在他们的这个自由里,我们又看到了什么呢:只有奴役和自杀!因为现今世界说:“你有需要,就应当充分满足这需要,因为你同那些豪门巨富一样具有同等的权利。不要害怕使这些需要得到满足,甚至应当使这些需要日益增长。”……这种使需要日益增长的权利会产生什么结果呢?富人中会产生彼此隔绝和精神自杀,穷人则会产生嫉妒和凶杀,因为给了权利,却没有指出充分满足这些需要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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